The Second Second

   

【all二】正邪(二)

【六】

修真界3608年,6月3日。

“天道……使者?”印飞星趴在石桌上,只动了动眼珠子瞧着卜算天。

“是我。”卜算天微微颌首,看着印飞星醉醺醺的样子不满般皱起眉头,“你需要醒酒。”

她打了个手势,身旁候着的女子便走到印飞星身边不远,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印飞星额头。眼前一阵温润的蓝光晃过,印飞星清醒了些,坐正了身子,瞧着卜算天。

这剧情还走回来了不成?印飞星心下暗自揣度。

 “阿右,你去上面看着。”卜算天吩咐一句,右侍应了一声跃上屋顶。

不对啊,三师妹又没嫁给我,怎么可能二房先上位。印飞星一脸莫名其妙。

卜算天是谁,是拿着系统的人,看印飞星一脸懵就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走○点线,她立刻出言打断了印飞星的思路。

“我找你有事,但不是你想的那件事。”

不愧是天道使者啊,连我想什么都知道。脑内小剧场被戳穿,印飞星有点尴尬。

“我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的重生,清楚你的前世。”

印飞星严肃起来。重生这种事情,以常理自然是违背天道的,现在天道使者在他面前戳穿这点,难道是天要除他?

“你不必慌张,我只替天道传话,代表天道,而不是天道。”卜算天瞧着她,一张冷脸在月夜中平白填了些压迫感,“我有事问你。”

“请讲。”印飞星没有放松,态度甚至更慎重了几分。

“你,因他而死,是否真的恨他?”

“为什么不?”印飞星冷笑反问。

“那你可知,他杀你,亦痛苦非常。”

“我只知他娶了两房妻子,拿着我给的情报坐稳了领袖位,又诛我这魔修扬名,但见快活,何来痛苦。”印飞星不禁笑得更冷,“是他不信我在先,也是他负我情意在先……他有什么痛苦的?”

卜算天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被系统提名好多次的人,看见他血红眼眸中被寒冷覆盖的痛苦绝望。

前世的东方纤云是在他被恨意掩埋时投射的阳光,也是他痛彻心扉时痛上加痛的一剑。对这个人的爱和恨交杂难辨,硬生生击碎他心中情感的天平,才铸此间错误,以爱为恨,以刃为爱。

“你怎么想,终究是你自己知道。”卜算天说,“接下来我要给你看一段视频……咳,一段记忆。”她抬手,掌心中出现一面花纹朴素的镜子,镜面如同一汪水,轻轻漾着波纹。卜算天食指缩在镜后,在镜子背面敲敲打打,镜面突然起了一道光柱。那光柱冲天而开,扇形舒展,不多时便成了一个圆。画面由模糊到清晰,印飞星看到前世的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看到东方纤云在果园里挑选山楂大小般的仙果,可是怎么都做不出趁口的糖汁无奈作罢;

他看到任务完成后,东方纤云婉拒了逍遥星河,理由是“师叔还舍不得三师妹”;

他看到师叔的责骂下,东方纤云低头方要认罪,却不敌自己恐惧之下应答快速;

他看到自己被逐出逍遥门,东方纤云跪在师叔门前,求他让自己回门派;

他看到东方纤云得了应允,欣喜地出来寻找自己要带自己回门派,却眼见着自己与人争斗、落崖;

他看到东方纤云日复一日来这崖边,三师妹悄悄跟着,他阻了几次不成,只好由得她去;

他看到自己和师父从崖下上来,东方纤云下意识要上前一步,却反手制止了三师妹,说“他身边的女人,是魔修”;

他看到自己成年那天,东方纤云特意去了一趟玄铭宗,让不情不愿的龚常胜帮他一个忙;

他看到龚常胜和东方纤云约定,入魔便杀;

他看到龚常胜埋怨东方纤云,“到底是舍不得”;

他看到东方纤云撑起伏魔大会,娶了三师妹和卜算天,夜里却只宿在卜算天处,问她,“可有改我二师弟命盘的法子”;

他看到得了否定答案的东方纤云纠结痛苦;

他看到东方纤云在人后游说让那些道貌岸然的道友相信自己没有作恶,被人冷嘲暗讽;

他看到自己死后,东方纤云搂着自己冰冷的尸身,无声痛哭;

他看到……

他看到那么多,那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东方纤云做过的事情、经历过的痛苦。

月光突然越发的清冷明亮,所有画面都消失了,只那悬空的光镜还在,印飞星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现在呢?”卜算天由着印飞星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怔,见他情绪稳定了些方才开口,“你现在怎么想?”

印飞星抬袖抹了脸上泪水,直直看向卜算天。

“只是如此?”

卜算天不言语。

“天道使者这般作为,想必有要让我做的事。”

卜算天颔首。

“本来按照天命,东方纤云必杀你,你必死于东方纤云之手,无论怎样反复,结局都是你二人一死一伤。”卜算天说,好似平静的声音道破命运残酷,凉薄无情,“现命数有变,你二人都可安好,然关键尽在你身,你可愿一试?”

“怎么个安好之法?”印飞星其实已经察觉到什么,却仍要问出这一句才安心。

卜算天看透那血红眼眸中的不甘,此时却也只能道出实情,说一句“性命安好”。

印飞星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果然如此。

无论什么样的轮回重生,冥冥之中却有这样的命中注定。不是针对这世代变迁风起云涌人心善恶,而是仅仅咬定了他们二人的情深缘浅。

有志翻天又如何,命盘上也许写了他可杀东方纤云,却怎样也没写他可与东方纤云。

印飞星低了头,手抵在膝上把衣服掐出一片褶皱。深紫的裤子上落下几个颜色更深的圆,沿着布料纹路洇染开来。半晌他似是厌了这个姿势,换成手肘抵在双膝之上,疲惫地把脸隐在叠搭在额头的双手后。

院中有风起,树叶挤挤挨挨地发出叹息。

“好。”卜算天听到印飞星这样回答,“接下来不管你提出什么,我都回答好。”

 

【七】

心魔暂时退去,也不知道又蛰藏在了哪里。日头渐渐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光芒斑驳,落在印飞星脸上一片晦涩不明。

印飞星一直躺着,姿势都不变一下,直到听到有人小心地将门叩响,他才将胳膊从眼前挪开,懒懒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说了一声“进来”。

“大人。”一名女子听了音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前一个提着食盒,后一个手上捧着一摞衣服。印飞星目光在食盒上一扫而过,直落在那摞衣服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那先进来的女子,“我好像说过,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别把我当成女人一样。”

“大人先不要气。”那女子福一福身,垂着头低声细语,话中带笑,“还不是主人,说上次不小心污了您的衣服,想那件白底云纹的您是再不肯要了,这才仿着又制了一件。又因冬近了,先从库里取了几件厚袄给您备着,免得到时觉着冷了再取,耽误出病来。”

污了衣服……印飞星脸上一下子红起来。这衣服是怎么污的印飞星还记得清楚,这件衣服他确实有几分喜欢,为此事后还向慕容归鸿发了会儿脾气。不过……他又瞧了瞧那叠在白底云纹袍子下的冬袄,有点儿不明白这是什么路子。

“现在不是才入秋不久?”印飞星疑惑地问。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可能是去年冬末主人让您吓到了。”女子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说话到还是不紧不慢。

去年冬末……印飞星想起来,去年冬末,自己昏着进了这混沌界,刚睁眼便迎来大病一场。一身假戏真做的伤还没有痊愈,真气尽散心魔反噬更是雪上加霜把他折腾了个够呛。据说这期间慕容归鸿总是愁眉不展,担心得不行,不过印飞星对这个一点儿印象没有,他所有的关于那场大病的记忆,除了心魔时不时地捣乱外就是说不清的难受,再有,就是睁开眼时看见床边的慕容归鸿。

那时慕容归鸿有没有因为照顾病人憔悴不堪他是没注意,只记得这家伙见自己睁眼就抱怨捡了个麻烦,要他给这私妄宫当扫地小童抵这些天的房钱药钱,自己火得不行,掀了被就要下床,被那家伙轻巧地按了回去。

然后怎么着来着?

印飞星这边终于回了神,摆手让那女子起了身。

然后……然后自己终于注意到慕容归鸿的模样,注意到他的发色,他的眼睛。恍惚中这就是自己应了卜算天后去找东方纤云那一夜,一上一下的体位,金色的瞳孔把他装进去,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也好像是自己从百媚教回来的时候,龚常胜拦在半路上,他没有心思与他缠斗却被抱了个满怀,金色的头发有那么几缕没理好的滑下来,在他颈窝轻扫。

如果这时是东方纤云,他会说上一句“我是来走剧情的”,尽管这段剧情怎样翻遍记忆也找不到。如果是后者,他会把他推开,问他“臭瞎子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

可是不是,都不是。

不是东方纤云,也不是龚常胜,而是慕容归鸿。

既然是慕容归鸿,那么他只能说,你做什么管我的生死。

印飞星直视着慕容归鸿的眼睛,问他,你做什么管我的生死。

——为什么,不让我死。

慕容归鸿想了想,回答他:“混沌界里的人有堕仙有恶妖,有修真有修魔,千般不同却有一处共同,就是他们都是被原本所属之处抛弃的人。”慕容归鸿低了头,在印飞星的眼睛里又看到之前那尸山血海中见过的绝望,“我那日见你的状况,你也是被那正道抛弃了吧,既然同样是被原本所属抛弃的,那么你就归我管了,你可以在这里有个家。”

这是什么道理,印飞星上下两辈子加一起都没听过这个道理。可是他看着慕容归鸿认真的样子到底没有冷笑出声,只是又闭上了眼睛。

——慕容归鸿,你错了。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这样回慕容归鸿的话。

——抛弃我的不是正道,而是我不屑并以为将之踩在脚下的天道。它甚至没有左右我的生死,只是用我喜欢的人做制衡,就轻易地掌控着我,抛弃了自己。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香味,是那女子摆好了饭菜收拾了衣物后点起了安神香。这香也有些说道,刚同意和慕容归鸿成为双修道侣的时候,自己起先总是做恶梦,偶尔叫着过往相识人的名字惊醒。一来二去慕容归鸿便上了心,命人准备了这安神香。

是安的什么神呢?是关心,还是警告呢?

印飞星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呕心沥血地爱过一个人,太明白看着爱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他看着慕容归鸿有时都好像在看自己。这样说来也是讽刺,曾经他的爱是最痛的刀刃,在终末之时狠狠捅入自己的心脏,而现在慕容归鸿的爱最终会是他手里的剑,由得自己发出致命一击。

印飞星没有再继续往下想,因为那女子展了他的外袍走上前来,轻声问他是不是要更衣。他便也掀了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上感受秋天的寒冷。

安神香的香气和饭菜的味道和在一处,印飞星挥退了那两个小厮,只留女子一人给他穿衣。

两辈子没过过的富贵人家的生活,想不到这番情景下却享用了一遭。

印飞星突然抬手,两指轻扣住那女子的脸让她仰头看着自己。

“大人……?”女子吃了一惊,想要后退却又不敢随意动作。

印飞星也没有再多做什么,他只是看着女子的脸,不一会儿便放开了。

“你知道么,我以前有过喜欢的人。”印飞星低声说,小心翼翼的,仿佛声音大了会惊跑自己这段回忆,“我很喜欢她,想过要和她有一个家,每天我起来的时候,她就给我布好饭菜,给我穿衣。或者她不愿意,我这样做也行。”

那女子听着这话,心里忍不住有点害怕,只觉得自己今日伺候完这大人,明个儿就要让自己主人找个由头扔出混沌界了。

印飞星像是察觉到她的恐惧了,就着她有些发抖的手把外袍穿好:“你不用怕。”

“大人,我……”

“说了你不用怕。”印飞星往前走到饭桌处,尤自落座,“后来我发现,我不是喜欢她。那时师门环境,内门弟子三男一女,依照常情,我自然只会对她产生情愫。可实际上我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只是自己不认,无论如何不认,再后来……”

“后来如何?”那女子已是缓了过来,走到他身侧立住了。

“后来……”

后来正邪不两立,喋血山崖。

后来重生又一世,行走至今。

“后来认清楚了感情,也表白了心迹,可惜接着就摔了跟头吃了苦,知道这人爱不得了,怎样都没结果的。”印飞星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那女子似乎为这故事很有些感伤的模样,点了她的名字道,“金乌,你愁个什么?”

“没什么……”金乌垂着眼回话,“只是觉得大人定然付出了许多,这样还不能修成正果,替大人不值。”

“有什么不值的。”印飞星取了筷子夹菜,“不是这样我怎么见着你家主子?”

金乌眼看着印飞星因这一句难得坦诚的话脸有点儿红,忍不住提了提嘴角,印飞星却在低头吃菜那一瞬敛了嘴角的弧度。

有什么不值的呢?

他这样想。

我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为了我也付出了好多好多。如今我还回去,有什么不值的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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