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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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11
第十一章 楚晚宁嘴上说得强硬,但听得王夫人说暂无解法,只能先休息一段时间试试后,还是放出话说自己服用了温养灵魂的丹药,需要炼化闭关。但事实上,趁这段时间服用丹药是真,然姬白华给的丹药入口即化,即刻生效,唯一的副作用是令人嗜睡。楚晚宁先前嫌耽误事才一直没吃,如今横竖不能以个孩童的面貌出去见人,倒是个温养灵魂的好时机。 只是睡得多了,人又有点糊涂,恍惚是身为楚妃那几年时常缠绵病榻,终日昏睡,只待帝君上门辱骂欺凌,掐着脖子灌下苦药,惹得楚晚宁心烦意乱,睁眼看见自己的住处就烦。楚晚宁便想着,应该出去见见人气,缓一缓。他自重生来一直这样做的,心里烦得狠了就找个人多的地方在隐蔽的角落看一会儿,感性理性都明白已是从头再来,前世的阴影便会逐渐消散。于是闭关第四日,楚晚宁掐在晚饭后夜习前的时间,穿着那身小弟子的衣服慢悠悠走过人群,最终走进了善恶台附近的一片竹林。这是他惯常修炼带徒弟的场所,此时临近夜习,保不得能见到那仨小的。 楚晚宁不紧不慢地踱过一片月下竹影,还顺手折了片叶子下来,擦干净凑到唇边试了两个音,便听得竹林里传来薛蒙的声音:“欸,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而后是墨燃,像是强忍着不耐烦般回答:“没有,你别烦我,我这儿忙着呢。” 楚晚宁脚步委顿,而后继续默默向前走去。便见墨燃盘腿坐在地上,腿上搁着两三本书,薛蒙手持龙城而立,颇为不满地瞪着墨燃。 薛蒙道:“你要看书就不能换个地方,我还要练刀呢!” 墨燃头也不抬:“你怎么不换个地方?” “我先来的!” “地方是咱们仨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墨燃翻了个白眼,“横竖你不能砍了我,就不能你练你的我看我的?霸道!回头我跟师尊告你的状去!” 薛蒙横眉竖目的:“狗东西,你重又追在师尊后头跑几天,就开始拿师尊吓唬我了!” 墨燃冷笑:“你怕不怕吧。” 薛蒙自是不能说一句不怕,气得倒吸一口气,眼看着便要去扯墨燃的衣领。楚晚宁便在这个时候慢腾腾地走出去,好像谁都没看见一样,就近挑了块地方坐。 剑拔弩张的氛围立刻被击散了。 薛蒙嘀咕了句“怎么又来一个”,扬声道:“喂,小孩儿,我一会儿要练刀的,你换个地方,别伤到你了。”他说话时带着尚未褪去的怒意,不知道的可能以为是哪里惹了他生气,再见他是死生之巅少主,便让他三分,另择去处。但楚晚宁知晓薛蒙的脾气,明白他这气是对着墨燃的,更何况他岂会惯着薛蒙的脾气。于是六岁稚童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死生之巅少主,添柴似的慢悠悠道:“你又不是拿我练刀,如何能伤了我?” 薛蒙挑眉,瞧着确实是火更大了点,但仍耐着性子:“那你去那边,坐看书那人旁边。” 楚晚宁瞥了墨燃一眼,墨燃仍是埋头看书,他便又道:“有两个人要你避着,你这刀便练不成了?” “你——” 这话说的过于不客气,薛蒙握着刀的手都紧了。此时他瞧楚晚宁便如瞧墨燃,偏一不能跟个小孩子计较,二不愿在墨燃面前失态,于是在心里狠狠生了一会儿气,随即纵身而起,腾空上林,一套刀法行云流水。楚晚宁冷眼瞧着,不多时便将疏漏看清。待薛蒙收刀而立,墨燃从书面上拂掉几片竹叶,楚晚宁便淡声道:“气势尚可,不足亦多,从灵雀式起便乱了章法,心浮气躁。” 薛蒙觑了墨燃一眼,见那狗东西虽是低头看书,嘴角却分明翘起来,忍不住黑了脸。偏他面前的小童还嫌不够,竟又道:“按着我吹笛的节奏再来一次吧,我吹完一节,你击完一式,不可再快。” 薛蒙怒目而视,片刻后甩刀而出,刀锋直奔墨燃。墨燃似有所觉地将头一低,龙城便刺入他身后的竹子。墨燃笑得肩膀都在抖,像给街头卖艺人起哄般鼓掌喝彩,赞了一声“好”。明明薛蒙刚被个六岁小童指出错漏以至失态,墨燃这声喝彩实在嘲讽。薛蒙扭头便走,看那架势是难受此辱,却在走了几步后便弯腰拾起一段树枝,鼓着脸走了回来。 楚晚宁倍感欣慰,目光微微赞赏。他自是知道前世那个为了救师尊而求遍几大门派的大弟子心性不弱,虽是自小娇惯,天生傲气,但也懂得不耻下问、虚怀受教的道理。他知道薛蒙会受不住一个六岁小孩的指点,但也算准薛蒙会放下架子回头,只是他本以为要等墨燃走了薛蒙才会回来,却不想当着墨燃,他也愿意听自己的指教。 笑意一闪而过,楚晚宁将竹叶举至唇边,吹奏起来。 待夜色更深,薛蒙已将这段刀法练熟,墨燃也早放下怀中书本,不知在发什么呆。楚晚宁听了薛蒙的谢,刚要道声不必,便听墨燃揣着脾气嘲讽道:“还不是你太弱,才要这位小师弟指点你?” 楚晚宁偏头看向墨燃,不紧不慢道:“我不仅能指点他,还能指点你。” 薛蒙蹙着眉,不知是见楚晚宁年纪小,还是习惯性跟墨燃做对,竟然回护道:“狗崽子,小师弟可没惹你,你有火去别处发。” 墨燃嗤了一声,颇烦躁道:“谁要发火了?我就是……啧,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别理他。”薛蒙对楚晚宁道,“他私下里跟我们疯了几个月了,不知道折腾些什么。” 几个月了?楚晚宁眉头微蹙。刚从旭映峰回来那几天墨燃确实情况不对,后来当着他的面却也未露端倪,竟将他瞒了过去。 难道是八苦长恨花有异? 一时间楚晚宁只恨自己是个孩童模样,不能把墨燃扯到红莲水榭弄晕,再探一探他体内的魔花。所幸墨燃似乎也被这段时间折磨疯了,病急乱投医般没好气地对着楚晚宁道:“你可知什么咒术能让人失去近一年的记忆?” 薛蒙大为惊讶:“你失忆了?你……你怎么一直没说?不对,我们这些人你忘了谁了?” “我忘了我写的信了。”墨燃烦躁地说,“我他妈就不明白,三百多封信,怎么可能说忘就忘……我之前撞过头吗?鸟玩意儿你打过我的头吗?” “我倒是想打你的狗头呢。”薛蒙上上下下地看了墨燃两遍,见他焦虑的模样不似作伪,不禁跟着忧心起来,“在岱城你就反应过来了吧?这么长时间你都不说,那会儿师尊问你你还说没事,现在师尊闭关了我们问谁去!不然去找贪狼长老给你看一看?” “那师尊不也知道了吗?”墨燃道,“我就不想师尊……我……我忘的可是师尊教我的东西,他知道了不知会多生气,说不定会直接抽死我!” 楚晚宁:“……” 楚晚宁再次下意识地反思:重生以来我不是温和多了吗,为什么墨燃还有我动不动会把他抽死的想法,我脾气就那么差,看起来就那么凶,给人的感觉就那么不讲理吗? 楚晚宁有点郁闷,但还是缓声道:“你已经找过哪些书了,我看看。” 墨燃便把手里的书递过去,顺带又报了几个书名。楚晚宁仔细听了,挨个翻看了,沉思片刻后,也报了几个书名给墨燃。 “你找的这些书都是些常见法术,虽也有叫人失去记忆的,却不应造成你那般严重的状况才对。我说的这几本,记载上古秘法者有之,记载失传咒术者有之,你可以试试看。” 墨燃愣了一下,伸手去接楚晚宁递还的书,先是道了一声谢,又小声嘀咕:“还真知道啊?” 楚晚宁垂着眼睛没有说话。这一世他本想着要自己护住墨燃,但墨燃眼下自己发现不对,他也觉得不该瞒着墨燃,至少要让墨燃心中有数,日后若觉得恨意难消时,能想到或是心中魔花作祟,对自己有所约束,亦能减少作恶的可能。因此楚晚宁所说的几个书名,便有当年他发现八苦长恨花记载的那一本。只是不知墨燃看到时能否对得上号,或许要他这个做师尊的寻个契机揭露。但那花一时半刻不能拔除,幕后黑手也不知身在何方,是否会察觉异样,是否留有后手…… 楚晚宁一边想着,一边就打算回红莲水榭了。却不防薛蒙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对他道:“诶,小弟弟,你今日帮了我和我……和这狗东西这么大的忙,我还没谢过你。你是哪个长老的门徒,叫什么名字?” 楚晚宁给自己准备好了一个便宜师尊,听了问便道:“我是璇玑长老门下弟子,叫夏司逆。” “吓死你?”墨燃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听了这名字竟然笑出来,“你这名字倒有意思。”他收好书,也走上前来,认认真真道,“我也谢谢你,方才不是对你发脾气,你别介意。” 楚晚宁自然不介意,随意摆摆手便又一次准备走。薛蒙却仍揽着他的肩膀,对他笑道:“别急呀,天色已晚,我带你下山吃些宵夜可好?不远走,也不吃什么花哨的,就古董羹如何?” 楚晚宁略一思忖,横竖他现在不想回红莲水榭,便去山下看看红尘也好。薛蒙自是高兴,不料墨燃也要跟着,二人唇枪舌战一番,到底墨燃脸皮厚些,终是三人一路往山下去。路上薛蒙问楚晚宁:“你天赋了得,如何拜了那个破烂王为师?” 楚晚宁愣了一下:“破烂王?” 墨燃笑道:“小师弟想是入门不久,还不知道。这破烂王指的就是你师尊璇玑长老。” 楚晚宁眉头一皱:“你们给长老起外号?这成何体统。” 墨燃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绕到楚晚宁面前,正看着他倒着走了两步。 “你说这话的语气倒是像我师尊。”他说,“你这眉眼怎么好像也有点眼熟……” 楚晚宁理也不理后半句,只问道:“你师尊是谁?” 薛蒙显得十足惊讶:“你不知晓?等等,你是不是不认识我是谁?” 楚晚宁斜眼看他:“你谁?” “我,死生之巅少主薛蒙。”薛蒙自己说不够,还要扯着墨燃,“他,死生之巅公子,墨燃。” 楚晚宁仍是淡淡的:“然后呢?” “然后我们师尊,晚夜玉衡,北斗仙尊,一代宗师,楚晚宁!” “他外号是什么?” “谁敢给我师尊起外号!” 墨燃在旁边笑道:“只是你不知道。”他如今明晓了抄手一事,师昧又尚健在,对楚晚宁恨意已退,也愿意多孝顺尊敬楚晚宁,但起外号这种事不过弟子玩笑,他从前胡闹惯了,也不觉得同为弟子聊聊长老外号有什么不得了,当下对着楚晚宁道:“你这位师兄最是喜欢我们师尊,所以没人敢跟他说。其实咱们死生之巅,诨名最多的就是玉衡长老了。” 楚晚宁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比如呢?” 墨燃便一个个给他数着:“像是白无常啊,小白菜啊,大馒头啊,小寡妇啊……” 楚晚宁:“……” 墨燃仍在说:“谁叫他总穿白色,能联想到的东西实在太多。这还不算女弟子那边呢,那些爱慕我们师尊的女弟子,私下里都说他是淡月梨花,阳春白雪,临安楚郎,西子芙蕖……”他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竟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又咳一声,不顾薛蒙脸色难看,继续道,“这也就是我们师尊长得好看才有这种待遇,如贪狼长老那样的就不行了。” 楚晚宁听了白无常那一溜诨号本是恼怒,到了淡月梨花那一串又觉得实在羞耻,冷不防听墨燃说自己好看更是一愣,见墨燃目光灼灼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结巴了一下才问:“叫……叫什么?” 墨燃笑吟吟的:“冬腌菜,雪里蕻。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长得黑啊,哈哈哈哈哈!” 楚晚宁忍不住也想笑,强忍着才没有翘嘴角。三人就这么走到了古董羹的店舍,路上楚晚宁连薛蒙是小屏屏薛正雍是大屏屏这种外号都清楚了,甚至被墨燃抓着肩膀当挡箭牌,拦了一回暴走的薛蒙。如此热闹一路,入座后点好鸳鸯锅,墨燃却不知怎么有些沮丧起来,扒拉着筷子问薛蒙:“你说师尊要什么时候出关?” 薛蒙忙着点菜,不愈理他,墨燃却非要个答案不可,就喊了楚晚宁的外号来激薛蒙,复问道:“你说小寡妇要什么时候出关?” 薛蒙果然怒目圆睁,恶狠狠地说着“我哪儿知道”,恨不得用筷子戳瞎墨燃的眼睛。楚晚宁表面不动声色,心底也在暗暗咬牙,心道小寡妇?我要是守寡你知道谁是那个亡夫,你才小寡妇!咬完了牙先觉羞耻,而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坐在墨燃身边毫无压抑的想起了前世的事,一时百感交集,末了又觉两分轻松。想是快要年关,眼前又是一派和谐安定,自己眼下又是孩童模样,前尘往事终是太远,若是能维持这般心态倒也算好。不过这些问题都太远,自在的心境也只维系了片刻。楚晚宁喝完第二罐甜豆乳,垂眸看了看墨燃推到他手边的叶儿耙。 “你的口味倒是跟我师尊很像,是不是临安人都惯吃这些?”墨燃笑眯眯地问。 楚晚宁捧着墨燃帮他要的豆乳,看着墨燃推到他面前的点心,热气氤氲他的眉眼,显出一点琉璃般的脆弱。 “你知晓玉衡长老的饮食偏好?” 墨燃似是得意地哼了一声。 楚晚宁便不再说话,低头吃那点心。叶儿耙软糯香甜,他慢慢嚼着,不像吃点心,倒像是品了一口难得的温暖,以至于这孩童的身体眼眶发酸,竟是要哭一般。 墨燃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这,我说什么惹着你了?” 薛蒙本正埋头苦吃,听了这话一抬头,便骂骂咧咧地开始摸手帕。楚晚宁忙道无事,只是叫辣气熏了眼,心中却想着:不是你惹了我,又确实是你惹了我,或者该说我惹了你吗?这样的红尘温暖,这样的体贴关切,我前世究竟是做错多少,才让事情变得那般难过…… 未完待续—— 墨燃初闻“小寡妇”:妈的,何人咒本座? 墨燃再闻“小寡妇”: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死了他也爱我,不愿意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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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10
第十章 “停下!” 薛蒙喊了一声,墨燃便赶紧勒住缰绳,扭头问道:“怎么了?师尊不舒服吗?” 车厢里安静了一小会儿,随即果然传来楚晚宁的咳嗽声。这是他们踏上返程的第十天,楚晚宁后肩的伤口一直没好,连日车马劳累,前日不觉又发起低烧。眼下附近没有城镇可供歇脚,楚晚宁便道直接回死生之巅,只是行程不免放缓。 墨燃没听见回应,心中担忧更甚,跳下前室去掀竹帘。便见楚晚宁脸色苍白,半靠在师昧怀里,正就着师昧的手慢慢喝水。此时见帘子掀开,楚晚宁疲惫地看了一眼,声音很轻地说:“我透透气便好,之后不必停了。” 师昧难得强硬,坚持道:“师尊,弟子才是药宗,以弟子之见眼下不宜赶路,这附近也有水源,我们在此地安歇一晚可好?” 楚晚宁眉头一皱便要斥责,薛蒙忙帮着劝道:“只是歇一天也不会耽搁太久,珍珑棋局一事不是已着凝音海棠传回死生之巅吗?我爹此时想来已经知道,通知各门派的信理应也在路上了。” “师尊便歇一天吧。”墨燃自然也要说,“我刚刚见那河里有几条大鱼,弟子去抓来给师尊烤了吃如何?” 楚晚宁拗不过三个徒弟,只能任由他们安排去寻木柴,抓鱼。师昧留在马车里照料他,忧心忡忡道:“我若是修为再精进些,师尊便不必受这个罪了。” 楚晚宁淡淡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此番伤病,与你何干?”他疲乏地闭着眼,说完这句便有些昏昏欲睡,未能见到师昧有一瞬失神。一柱香后,师昧给楚晚宁换好伤药,扶楚晚宁躺好,也起身下了马车。墨燃正抓了鱼回来,见他要拉帘子,便嘱咐道:“师尊怕闷,留道缝隙吧。” 师昧照做,走到墨燃身边看他处理鱼。墨燃怕血溅他身上,跟他说:“你往那边去去。” “阿燃。”师昧慢慢道,“这几天一直在马车上,我都没有机会问你。抄手的事,你跟师尊说过了吗?” 墨燃手一滑,差点给自己一刀。他叹息一声,一边切开鱼腹一边道:“返程前一日我去与师尊致歉了,这几年我误解他很多,以为他只偏心薛蒙,实在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你放心吧。”他对师昧笑笑,“我,墨燃,从那天起就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弟子,日后一定好好孝顺师父,好好照顾你。我在心里发过誓了。” 严肃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暧昧,若是以往,师昧便会给墨燃一个笑,再跟他轻软地说两句话,但此时他没有这个心情,于是只道:“那就好。你先忙吧,我去取些水来。” 墨燃道:“我陪你吧?” 师昧笑笑拒绝:“不必了,一个树林而已,能有什么危险呢。”言罢提着四个水囊,穿过几排树木,不多时便到了河边。但他并未第一时间开始取水,而是左右看过无人,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锦盒,正是姬白华先前赠送的那一个。师昧蹙眉看着这个盒子,抿着唇将其打开,露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此乃“观心镜”,有些许窥灵之效。姬白华留下一张纸条,并未细说功效,只道持镜人只需念诵法咒,再用一滴观心对象的血便可使用。师昧没想到姬白华会给自己这样一个法器,也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只是凑巧楚晚宁受了伤,他那日扶了楚晚宁很久,衣袖都浸了血,更衣时一时不甚让染血的袖子盖住铜镜,楚晚宁的血便被吸入到铜镜中。 于是他看见。 分明是孟婆堂的厨房,楚晚宁正在包抄手,墨燃却突然冲进来将抄手打翻在地,还大骂一通。而后又是奈何桥,墨燃用那样鄙薄伤人的语气说楚晚宁东施效颦。然后又是死生之巅,墨燃穿着似是龙袍的东西问楚晚宁还会不会做抄手,楚晚宁说不会,他便大发脾气。 镜中的墨燃比现在要年长,楚晚宁则显得苍白虚弱。师昧非常惊异,觉得自己是看到了楚晚宁未来会发生的事。 要说对于未来师昧明确什么,那就是八苦长恨花会在墨燃心中彻底绽放。至于墨燃与楚晚宁的关系,师昧现在已经有隐隐不安。墨燃似乎总是对楚晚宁有很多意见,从前那么喜欢楚晚宁,折海棠一事后便态度大变。是,他抹去了墨燃请替楚晚宁种下八苦长恨花的记忆,但他只抹去了那一段,墨燃便不记得要对楚晚宁说那朵海棠为何为摘,也不记得要学字,他忘得那样快,恨得那样快。 八苦长恨花,从前没有人用过。他为复仇在那日说尽狰狞之语,他想要一个能为蝶骨美人铺路的工具,但他没有想到未来的墨燃会变成那副模样,没有想到未来的师尊会落在墨燃的刀锋所向。 师昧难以想象,更于心不忍。楚晚宁是一个那样好的人,笃定地告诉他蝶骨美人席是人,为他撑伞而淋湿自己的肩膀,他怎么也不能忍受楚晚宁会露出那样的神情,看似平静,实则破碎,需要一点安慰,却已经拒绝所有安慰。更不想看他在袖子里捏着手指,面无表情地诛自己的心,说:“你说的不错,那是东施效颦。” 十八岁的师昧,对铺路之法的计划仍是以珍珑棋局控制那些恶人、罪人,尚不允许有人会伤害他的师尊,伤害那个他“望蒙垂怜,得有家归”之人。 于是师昧趁着墨燃来找他,问他有没有出手相救时坦然相告:“你怎么会觉得师尊不会救你,你知不知道你最喜欢的红油抄手其实是师尊做的,他怕你不吃不让我说,其实我只是负责端过去而已。” 墨燃听了,果然如神魂剧震。师昧也是松了口气,只是不知有没有成功改变未来,所以想趁今天这个机会再看一看。师昧拿着镜子,准备念诵法咒,偏偏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薛蒙扬声道:“师昧?” 师昧忙把镜子收了起来。 “我在这里。”他应道,“少主,你捡够柴了?” “小事一桩。”薛蒙拍了拍肩上扛着的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来取水的。”师昧给他看手里的水袋,“其实我心里有点难受,师尊的伤……” 薛蒙听了,也跟着难受起来:“师尊的脾气实在是……我怕等回去了他的伤也又严重了,到时候不知该怎么是好。” 两个人聊了几句,各自充分表达了对自家师尊的崇敬与担忧之情,而后师昧取水,与薛蒙一道回了营地。墨燃已经把鱼都处理好,还摸出个两个干干净净的锅,正在地上刨坑。见他们回来了,墨燃立刻指挥道:“过来搭把手,我要弄个简单的土灶,给师尊熬点鱼汤喝。” 薛蒙十分惊奇:“你这狗东西是中什么邪了,最近对师尊这么上心。该不会闯了什么弥天大祸,这次回去怕师尊抽死你?” 墨燃心道那我确实是闯过弥天大祸,弥到死生之巅易主,天下血流成河。不过那会儿师尊没能抽死我,因为他……哎,不想了,不想了,我这辈子一定尊师重道,比如现在我的调料呢,我要给师尊做鱼汤了。 又十五日,一行四人总算回到了死生之巅。仨徒弟还好,各有收获,虽然因旅途漫长略显憔悴但是胜在精神。楚晚宁就不行了,他这一趟身心俱疲,做梦梦见踏仙君压着他在旭映峰三拜,白天睁眼看见墨燃还要想他到底是不是跟自己一个情况,再加上肩膀的伤,路上的病,墨燃知道是他在幻境中出手相救,墨燃知道抄手其实是他做的…… 思虑繁重,以至于薛正雍打眼一看他惊得脸都白了,直问他:“传音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你看你这样像没什么大碍吗?” 楚晚宁不予理会,主要是不想在丹心殿久待,站在门口就跟他说了薛蒙得一宝石可以给龙城用,转头便回了红莲水榭。可此时楚晚宁其实也不想待红莲水榭,他一时怀念马车生活,最终犹豫着在院中坐了,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人生。 然后他觉得人生好疼,因为他肩膀真的好疼,他还有点头晕恶心,不知是不是劳累过度之故。于是楚晚宁只能叹一口气回到屋内,在堆满夜游神零件的床上扒拉了一块地方蜷着睡下,左边翻一下身右边翻一下身,好容易找了个不压着伤口的姿势,这才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墨燃已经在丹心殿的书信匣中找到了自己曾写过的信。那是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字体,与楚晚宁的字颇像。他一封封地看,一封封地读,这一封写给阿娘,那一封写给荀姐姐…… 写给亡灵。墨燃闭目思考着,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抓着这三百多封信回房间,等到了房间,又继续翻腾起来。 于是他找到曾经练字的纸,练了那么多,从与现在一般的狗爬到渐渐有个模样,墨燃至此才后知后觉想起:他本是斗大的字儿不识几个,谁人教了他那些记忆里本没有学过的知识。 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墨燃继续翻找着,终于叫他找出一本札记。札记上的字仍是丑陋的,甚至十中错七,还有简陋的图画在旁侧,内容都很简单。像第一页,他写“见到了玉横仙君”,旁边画了楚晚宁机甲的爪子,后几页,他写“必要拜玉衡长老为师”,“衡”字画了个红圈,似乎为写对了感到满意。再往后,“玉衡长老门下弟子墨燃!”“薛蒙这个鸟玩意儿,总去讨好师尊”“师尊喜欢梨花白,我要记得”…… 墨燃不觉头痛欲裂,浑身发冷,过去的记忆就摆在他眼前,他却分毫想不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细细地看着那乱七八糟的字,字里行间具是对楚晚宁喜爱。有这样的喜爱在前,他怎会因师昧之死便把楚晚宁贬到泥里,明明楚晚宁也是他这样喜爱之人,他怎会因为喜爱师昧,就将楚晚宁看作旁人! 是……是因为摘了那朵名贵海棠,换来一顿鞭子?可他这么喜爱楚晚宁,怎会那么记恨一顿鞭子…… 墨燃怔怔地捏着纸页,思绪万千,却杂乱无章。他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他与楚晚宁愉快的时光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他的记忆中楚晚宁一直是个冷酷无情动辄打骂他的人,为什么…… 一股寒意突然窜上墨燃的脊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如果楚晚宁不是他记忆中的冷血无情,他前世那么多年是不是都恨错了?如果是有人对他的记忆做了手脚,这个人是何居心,是不是借他的手去伤害楚晚宁,而自己真就做了那把刀,将楚晚宁那样重伤!他几乎杀了楚晚宁,他逼那样骄傲高洁的人雌伏身下,让楚晚宁夜夜承欢,如果他恨错了,如果他真的完全恨错了…… 之后数日,墨燃仿佛行尸走肉,只在见到楚晚宁与师昧时才算有些精神。楚晚宁担忧他的情况,也问过他是怎么回事,他只道这几日睡得不好,大抵是金成湖底一事吓着了他。楚晚宁便不再问,但当天师昧又端了抄手来,墨燃难得睡了个好觉,醒后自觉不能踟蹰不前,叫楚晚宁担心,总算是正常起来。但他仍要每天抽时间去藏书阁翻找书籍,寻找回让人失去记忆的法术,再对着三百封书信细看,还旁敲侧击问薛蒙和师昧知不知道自己写这么多信干嘛。没人能给他答案,他知道楚晚宁或许清楚内情,但他又不敢去问楚晚宁,只能对着那些不太好看的字拧眉头。 这日,墨燃又在房中对信深思,猛的房门被人砸了两下,薛蒙在外面喊道:“墨燃!墨燃!你在不在?快点出来!” 墨燃深吸一口气,使劲拍了两下脸,打开门走了出去。他尽可能让自己神色如常,面对薛蒙皱紧的眉头只道:“怎么,姬白华给你的宝石把你刀淬断了?” “我没功夫跟你说笑。”薛蒙说着递出一本薄册,“我爹让我拿来的,是师尊整理的一点用天问的心得,你收下看着。” 墨燃接过薄册,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不对,问道:“师尊呢?” “闭关了。”薛蒙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伤严重了?” 墨燃便顾不上回想自己丢失的记忆,忙关了门与薛蒙一起去红莲水榭,路上遇到师昧,二人行便成了三人行,但终究晚了一步。红莲水榭已被不许他们进入的结界覆盖,而薛正雍正拿着什么要往里走。 “伯父!”墨燃忙上前去问,“我师尊他怎么了?” 薛正雍被拦了个猝不及防,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端庄道:“他要闭关。” 墨燃道:“我记得师尊昨日还下山除妖,可是受了伤?” 薛正雍道:“哎,你师尊你还不清楚?他那个性子,我问他他也只说没事,总不能扒了他衣服瞧。” 薛蒙道:“师尊还有什么话嘱咐我们吗?” 薛正雍道:“有的,要你们自觉修炼,不可荒废度日。” 师昧道:“尊主,我能否进去看看师尊的情况?” 薛正雍指了指眼前的结界,无奈道:“你问它吧。我先进去了,玉衡还找我有事。你们想站就站一会儿,然后尽快回去吧。” 语毕,薛正雍足下生风,忍着笑冲进玉衡长老住所。只见那房中端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过大的衣服裹着他,衣袖衣袍全铺在地上。此小童面色不善,眉宇较死生之巅玉衡长老有几分相似,只是剑眉温柔,凤眼圆润,薄唇粉嫩,初见冷峻轮廓而已。 薛正雍忍着笑,将手中小弟子的衣服递过去道:“你三个徒弟都在外面等呢,我看他们担心的厉害,你不出去给他们个安心?” 楚晚宁稚嫩的面孔满是凶狠,一把稚嫩的声音也跟着恶狠狠道:“胡闹!我这副模样,怎能出去见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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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9
第九章 旭映峰本就是楚晚宁昔日受辱之地,神武库中又被迷心诀反复念那诛心之言,兼之旧伤方好又填新伤,半夜里便浑浑噩噩发起高热。起初他还能清醒片刻,询问薛蒙有无伤痛异样,烧了一日后便有些神智不清,以为来给他换药的师昧是来撕他衣服的踏仙君,险些甩师昧一耳光。 楚晚宁很是愧疚,愧疚之外还有不安,怕自己病重之下说出什么不应当的话,于是不再允许三个徒弟近身,只叫他们每日送来吃食药物便走,换药也只在稍微清醒的时候让师昧进来做。 原本计划的住一晚就走也因此做不得数,三个徒弟谁都不同意楚晚宁这样赶路,楚晚宁也不愿赶路的时候还要让徒弟照顾自己,只得歇息下来。幸好如此,楚晚宁一烧三天,三日后仍没有什么精神,歇过两日又坠入梦魇,梦中总是踏仙君时期的红莲水榭,天总是阴的,风那么寒冷,雨雪连绵,满目凄清。眼前有谁向他行礼,唤他:“楚宗师,陛下说……” 他拾阶而上,只觉疲惫,淡淡道:“随他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有说:“陛下说今日会来。” 他心中冷漠地揪痛着,说出的话更是讽刺。 “那又怎样,要我跪迎他吗?再说他什么时候不是说来便来,还要特意告知我?” 他推门进去,一晃眼却到了那时的巫山殿。楚晚宁想,这大抵是被软禁的第一年。那时他只是失了灵核被软禁,没有被封妃。墨燃把他关在巫山殿,即便他已是废人也不疏于防范,将他的手脚用铁链束缚。墨燃偶尔过来冷嘲热讽,如今想来竟是难得的好日子。 不过好景不会太长,薛蒙杀上山来救他,却被墨燃抓住,他要墨燃放了薛蒙,墨燃道:“你让我搞一次,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那之后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晚夜玉衡只余一副残躯,他想阻拦墨燃继续作恶也只能靠这副残躯。于是一次,两次,数不清多少次,直至封妃,被墨燃算作所有物,终于连残躯都失去价值,只能在雪地中狼狈地跪求。 墨燃又不是很喜欢他“糟蹋身体”的跪求,便想出些别的花样,要他执一日妾礼,或当晚主动些讨好求欢,听起来爱侣情趣,谁知晓若有不从便是白骨森然。几千几万条人命系在这种事情上,墨燃便取笑他是个妖妃。他能说什么,又还能做什么?他只是沉默,任由墨燃一边斥责他不顾身体,一边甩他耳光,掐着他的下巴灌药,对他任意施为,而他咬紧牙关,做没有尽头的忍耐…… 他确实傲骨铮铮,让墨燃恨透了这一点。可那些年那些时日,他最终剩下的也不过是一把骨头,硬撑起一张皮来。 楚晚宁又推开一扇门,继续往前走。 阴暗阴冷,竟是水牢。他如一个旁观者般看着宋秋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被拔去。从前他只觉得这是墨燃折辱他的花样,如今再看,不知为何竟从宋秋桐身上看出紧张与嫉妒的意味。 可笑,宋秋桐是墨燃明媒正娶的皇后,因与师昧有几分相似,受尽墨燃宠爱,而他是害死师昧的罪人,是墨燃的心头刺。后宫中总共就两个人,宋秋桐摸清了他便是楚妃,明面上畏惧墨燃不敢戳穿,暗地里费尽心机与他争宠,却从未想过他不是敌人。 “楚宗师,您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这次千万记住教训,莫要再对本宫出言不逊。” 宋秋桐很得意地笑着,命左右宫人道:“取荆棘钉,免得他不长记性!” 十指连心,血肉模糊,他未曾喊疼,却仍在听闻墨燃说大可断他十指时微微心冷。 然后是下一扇门,再一扇,又一扇。每扇门后面都关着一段或叫人痛苦或令人难堪的回忆,楚晚宁一个个走过去,重温自己的前世,却不知晓未来在何方。终于,又一扇门后不再是室内的景象,而是又回到了红莲水榭。楚晚宁轻车熟路地走到莲池边,去看沉睡在那里的自己的脸。 是梦。自从被软禁开始他就没有睡过安稳觉,哪怕在红莲水榭也是一样。既然是梦,要如何醒来?他已经得了一个重来的机会,他没有时间守着从前,他需去搏一个新的未来。 一个酒坛子从身后砸下,楚晚宁扭头去看,看见穿着龙袍的墨燃坐在屋顶上,畅快地喝着一壶梨花白。于是身周的景色也有了变化,莲池散去,只余一片空荡的灰白。 “楚晚宁,你好狠的心……” 墨燃醉醺醺地指责着。 “你就死了,就死了,你怎么敢死呢……” 他挥着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把一起都推开。 “全都死了,全都走了……去吧,去吧,本座要你们又有什么用……” 他喝得急了,呛住一口,咳嗽后却召出神武。那把无鞘陌刀在他手中发光,曾经楚晚宁附在上面的禁名咒已经消散,墨燃弹动刀身,口中喃喃。 “不归……不归……再也没有人归来,也回不去,回不去了……” 师昧死时,他想称这把陌刀为“明净”以做纪念,楚晚宁死后,他却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归来”。 夜露寒凉,墨燃渐渐睡去。楚晚宁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直到一团微光在墨燃胸口处亮起。 原是如此。 楚晚宁想到。 先前在金成湖底他还未曾察觉,墨燃着把陌刀本是无名,自己如何便知晓它应唤不归。因为这名字正是因他而生,是悔痛他的不归,亦是八苦长恨遮掩下,借着醉意挣脱出的一点良知。 他微微欣喜,更多的却是叹息。他终究是死了,不能再陪伴墨燃,不能看着他回头,他也设定了墨燃的命运,要他如疯如魔,少再为祸人间。 “性本劣,质难琢。” 这句话墨燃曾在自封踏仙君一日质问他,他自血尽被救回后也常回忆起来。那是在墨燃自学珍珑棋局暴露之时,他怒不可遏吐出的一句斥责。这句斥责,如今十六岁的墨燃怎会知晓。是他素来冷硬让墨燃有此感受,还是因他曾将残魂授予墨燃以至他受到影响,或者…… 楚晚宁缓缓睁眼,看着客栈的顶棚微微发呆。门被打开,他微微扭头去看。 “师尊,你醒了!”十六岁的少年眼睛发亮,憔悴的面容上多了一抹神采,“您已经睡了一天多了,我们请大夫来过,他说你无事,可……” 楚晚宁凝视着这年轻的面孔,慢慢开口,声音嘶哑。 “我没事。你来做什么?” 墨燃显得比往日恭敬许多,眼睛一眨,似乎还流转出些许愧疚的神色。 “我是来送药和食物的。”他说,“师尊这几日清醒的时候少,每次都是吃了药便继续睡,饭都吃得很少。又不许我们近身,这样怎么行呢……” 墨燃望着楚晚宁,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今天熬了些汤,想趁您睡着喂您喝一些的……” 楚晚宁道:“你端来吧。” 墨燃喜出望外。他端起汤碗走到楚晚宁面前,想都没想便要半跪下去。楚晚宁及时劝阻他,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墨燃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惊讶,但也照做。 “您现在醒了,是我喂您还是……” 楚晚宁看了看汤碗,慢慢道:“我没有力气,你喂我吧。” 墨燃小心地喂了,楚晚宁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喝着,竟把那一碗都喝完了。然后墨燃又去拿药碗,这次楚晚宁道:“我自己来。” 墨燃心里明白,楚晚宁是怕苦的,若是一勺勺去喝,不过是延长受苦,一口闷了才痛快。果然,楚晚宁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喝净了药,墨燃瞧着都觉得苦,便立刻送上一颗糖。 楚晚宁这次没有接,只问道:“我病几日了?” “已有七日了。”墨燃道,“薛蒙已经无碍,师尊可以放心。” 楚晚宁道:“如今我也醒了,让他们收拾东西,这两日便走。” 墨燃道:“师尊肩上的伤……” “无妨。” 话说完了,楚晚宁便将药碗递回去。墨燃拿了药碗,却只是站在床边,并不离开。楚晚宁便问:“还有什么事?” 墨燃抿着唇,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师昧他……他从不叫我全名。” 楚晚宁不解其意,有些不耐地看向他。 “那日金成湖,是师尊救我吧。”墨燃鼓起勇气道,用一双温润的眸子看着楚晚宁,“我记得很清楚,起初是一直喊我全名,待听了我表达心意却突然……” 楚晚宁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墨燃识趣地止住话头,再开口时声音却多了两份哽咽。他垂着脑袋,很轻地说:“弟子还要谢师尊……” 楚晚宁道:“我是你师尊,哪里做了那么多让你谢的事。” 墨燃鼻子一酸,一滴眼泪滚出眼眶,而后接二两三,竟是一声不吭地哭了起来。楚晚宁被吓了一条,抹出手帕递过去,墨燃没接,自己用衣袖粗暴地抹了抹眼。 他不敢接,觉得自己愧疚楚晚宁的温柔。他仍记恨楚晚宁当时未救师昧,但随着知道做那碗红油抄手的人是谁,他下意识便觉得当初一事另有隐情。毕竟他知道楚晚宁厨艺有多差劲,自然晓得楚晚宁要做那样一晚抄手要下多大功夫。他如此小心翼翼,予他一碗温暖,而他都做了什么?他那样贬低他,羞辱他,说他是东施效颦。那日楚晚宁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究竟有多寒心。更何况还有前世种种。眼前的楚晚宁不晓得,但墨燃自己心里何其清楚。他前世那般折辱楚晚宁,憎恨楚晚宁害死师昧,何曾想过情之所起,便是缘错。 墨燃抽泣着,很小声地说:“弟子从前做了很多错事。” “比如?” “比如淫乱,盗窃,不敬师尊……” 比如几乎杀了你,逼你欢好,强娶你为妾。 “弟子如今想要重新来过……” 如今有了重生的机会,我要搞明白为什么会忘了写信的事,为什么你不救师昧,我愿意相信事情另有隐情,我希望另有隐情,就算没有我这一世也会保护好师昧,我不想再恨你…… “师尊可愿意原谅弟子?” 师尊,我不再杀人了。我请你理理我,请你原谅我,我不知道忘了多少,不知道除了那碗抄手,还错了多少。 墨燃又抹了抹眼,低下头不敢看楚晚宁的脸。楚晚宁长久地凝视着他,突然叹息一声:“罢了,往事种种,我不追究。墨燃,你如今十六岁,闯祸犯错都有师尊在,只要你一心向善,大道不错,总会好的。” 不过寻常叮嘱,墨燃却仿佛被楚晚宁看透了满是血腥罪恶的灵魂。他起身长揖,一时瑟瑟,终于还是开口道:“弟子方才说再谢师尊,是谢师尊的抄手。”他顿了顿,郑重道,“师尊爱护弟子,弟子已经知晓了。” 原来是知道了这件事,难怪突然如此反常。楚晚宁心中一松,可惜他只擅长应对疏离敬畏,更甚恶意,墨燃这样郑重谢他,他竟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只干巴巴道:“你去吧。” 墨燃却不走,小心而期待地问:“弟子知道了,师尊以后还会做吗?” 楚晚宁怔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总是在罚过墨燃后去做抄手,当即愠怒道:“你就不能不犯错?” 墨燃缩缩脖子,小声说:“那不犯错的时候能问师尊讨一碗来吃吗?” 楚晚宁觉得墨燃有点得寸进尺了,当即板起脸,做出赶人的架势。墨燃知道楚晚宁面皮薄,再说下去恐怕以后真没得吃,赶紧拿着两个空碗跑路,离开时还记得说立刻让师昧来换药。 门扉掩紧,楚晚宁便不再绷着,露出几分倦态。他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中的海棠花纹手帕,低头去看,思绪一时回到当年,然片刻便已经回转。 是他素来冷硬,让墨燃有误解,还是他曾经渡出的残魂影响了墨燃,让墨燃在生死之际想起前世那句怒言? 楚晚宁闭目。 或者斯人同归,要再予我苦痛纠缠。 若是斯人同归,万望记住今日一哭,莫走旧时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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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8
第八章 师昧胳膊上带着两抹血痕,言语急促,焦急的模样是墨燃前所未见的。 “少主说他睡不着,去外面练习刀法,我见有些太晚了便去叫他回来,哪曾想到庭中一看,便见那院中柳树被划破好长一条口子,不住流血,姬白华也叫人折了一腿一手,少主更是不知所踪。弟子只看见望月追着什么远去,姬白华道是有个蒙面人不知怎么杀了进来,少主与他过招被打伤带走,望月正是去救少主的……” 三人去往院中,果然见到已经昏迷不醒的姬白华,与正在艰难凝血的已经有灵识的冠天巨柳。巨柳的枝条颤颤晃动,像是有话要说一般。楚晚宁走过去勾住一截断枝,便听得一个喑哑的声音呻吟着,说:“好疼,好疼。” 师昧道:“弟子已经为姬白华和这柳树都做了简单处理,只是人薄力微……” 楚晚宁道:“那贼人刚从此处逃开,大抵不会再回来。你与墨燃便在此处留守,我去找薛蒙。” 师昧不同意:“姬白华道少主也受了伤,弟子与师尊一同前往,总能帮的上忙。” 墨燃也道:“贼人不会再回此处,姬白华与柳树也都安全了。不若我去把鲛人侍从叫醒几个,我们一起去救薛蒙。” 时间紧迫,楚晚宁不愈于他们过多争辩。他掐指凝符,这府邸便被一声惊雷笼罩,本就因府邸震颤而清醒的鲛人总算找到方向,纷纷往门口来。楚晚宁与他们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便不再拖延,匆匆往师昧看见的望月消失的方向追去。 那位置与集市背道,越走越深,越深越黑,到尽头甚至有一处断崖,细沙簌簌流淌,于池底形成一道沙瀑。一个龟头龟脑的龟人伸长了脖子在往下望,见了楚晚宁三人,骇得蜷起四肢,缩回壳里。 楚晚宁:“……” 墨燃不客气道:“你个龟孙子,你躲什么,你抓了薛蒙?” 龟人赶紧谈出龟头:“老朽可不识得什么人,不过刚见了望月太子飞进此处,前来一看。” 楚晚宁道:“敢问老先生,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龟人道:“可不得了,这下面是神武禁地,昔日上神便在这处铸造神武,上神云游后,这地方早已弃用。不知望月太子今日怎么急匆匆的……” 楚晚宁一听是个禁地便神色不妙,不待这龟人说完,便愈纵身跃下。墨燃看出他的意图,不顾分寸一把扯住他道:“师尊,这地方不知有多深,你就这么直接跳下去……” 楚晚宁甩开他道:“时间紧迫,此处既是禁地,不知几多凶险,薛蒙应是在下面……” 墨燃便觉得心口泛起一股浓烈的嫉妒——薛蒙!又是薛蒙!前世你为了救薛蒙愿委身于我,今生你又要为救薛蒙去跳悬崖! 他真恨不得把楚晚宁推下去,让他跟薛蒙去做亡命鸳鸯算了。幸好师昧还在旁边,见状也是急切道:“师尊,要么让我先……” “胡闹!”楚晚宁斥了一声,“我在这里,还能让你去探路?” 墨燃一震,心里的怒火瞬间熄了大半。楚晚宁趁着功夫撑起一道结界,厉声道:“与我同下。” 言罢先行,墨燃与师昧自是跟上。三人在结界中下沉,漆黑一片中似有双眼睛盯着他们。师昧相当不安,频频去看。楚晚宁盯着脚下估算距离,头也不抬道:“此处深渊,又是禁地,想是有恶兽把守。望月既已先行,又有结界相护,你不必担心。” 师昧一怔,随即静心凝神,道一声:“弟子受教。”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总算又见到湖底特有的细沙地。更令人惊骇的是望月已化为龙身,就伏在不远处,一道黑影立在他身前躬身下望,楚晚宁想都没想,当即喝道:“怀沙,召来!” 神武一出便惊动湖水,那黑影掉头便跑,楚晚宁正待去追,却先看见了望月脑袋前的一处门廊下,薛蒙手握龙城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只这一分神的功夫,那道黑影便已经不见,楚晚宁只得让师昧照料望月,自己去查看薛蒙的情况。 只一瞬的功夫,深渊池底骤然变色,两侧深渊皆成了摆满神武的武器架,薛蒙身边的门廊变成一池沸腾铁水,而望月的身影远在门外,师昧身前的不过是一串石头! “这是怎么回事!”墨燃惊骇不已,“幻境?” 楚晚宁蹙眉为薛蒙输入灵力,待薛蒙呛咳清醒后才道:“算不上幻境,不过障眼法,骗人一息而已。那龟人恐怕是贼子刻意安排,只是不知望月现在情况如何……此地当是勾陈上宫的神武库,想来就是所谓神武禁地。我们不能久留,快扶了薛蒙一道出去。” 话音未落,便见铸剑池铁水翻腾,楚晚宁先前听到的柳树的嘶哑声音再次响起,仍是那句“好疼,好疼”。而随着声音响起,池水中也升起一个被铁锁缚住的人形,他不住挣扎扭动,镣铐处已见白骨,显是痛苦非常。这场面立时便吓到了师昧与薛蒙,而令墨燃与楚晚宁二人惊骇的是,这个铸剑池中出现的人,他胸口竟有一颗半入的黑子——珍珑棋局! 霎时间,墨燃与楚晚宁皆是惊疑不定。对与楚晚宁来说,他所知的会用珍珑棋局者只有墨燃一个,对于墨燃来说,他完全清楚这一时刻不该有人会珍珑棋局。可眼下这般是什么情况? 楚晚宁蹙眉,上前问道:“敢问阁下何人,可还有自己的神识?” 那人挣扎着动了动手指,似要于铁水中掀起波澜。楚晚宁却嫌太慢,索性跃上池沿,去抓那人的手。若他料想不错,两次“好疼”是一个动静,这人便是那柳树之灵。果然,在无数痛呼与挣扎的声音过去后,一串文字清晰地送入楚晚宁脑海,楚晚宁动手,将那文字用铁水展现出来。 薛蒙乍醒便见此景,不禁惊道:“这是什么字?” 楚晚宁额头见汗,口中解释了一句“仓颉古书”,便跳下池沿去看。他长话短说,言简意赅:“此人乃是院中那棵柳树化灵,名为摘心柳。他受控已有时日,不知控他之人是谁。此人利用他修习三大禁术,”楚晚宁顿了一下,复又念道,“也为了神武而来,神武库中武器,摘心柳未免被奸人利用已毁去一半……今日墨燃唤醒见鬼,我又是天问的持有人,这两截柳藤与摘心柳同气连枝,才换得他此刻清醒,将黑子逼出一半。” 他念到这里,便去看那颗黑子,果然又没入四分之一。 “摘心柳寿数将近,已是无救,我们此时离开也来不及。”楚晚宁道,“这里写着外人擅入神武禁地,势必受到惩戒,此时虽眼不可观,结界已经形成,待摘心柳再丧神识,便会伤及我等。为今之计,只有抽签筹,破梦魇,守住本心方能离开此地。摘心柳擅长法术有三,其一是让人入美梦,一旦甘愿沉醉其中便永世不醒。其二是迷人心窍,以贪念为引,诱同行者自相残杀。其三是摘——” 尚未看完,那黑子已全数没回摘心柳体内。刹那间铁水暴涌,灼了楚晚宁的衣袖,墨燃抓着楚晚宁后退一步,尚不待喘一口气,便有四枚签筹窜出铁水,高悬于空。 楚晚宁道:“师昧,把薛蒙扶起来。” 师昧急道:“师尊,你……” 楚晚宁道:“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你们不要妄动,待我抽完,若是无事再上前来。” 墨燃心中十分不安,几乎想拨开楚晚宁自己去抢到前面。但一念之间,楚晚宁已经摘下第一张签筹,正反看过确认未着一字,不由得皱起眉头。之后,薛蒙、师昧、墨燃依次摘下签筹,前两人的情况与楚晚宁如出一辙,墨燃却惊讶道:“皿古雨?” 楚晚宁立刻去看,只见那玉片上书仓颉古书,赫然是“血滴漏”三个大字。当下那鲜血缓慢流干的痛苦便侵袭了楚晚宁的四肢百骸,他可太知道这是什么了,于是想都没想,抬手就去抢墨燃手里的签。墨燃还在琢磨,冷不防被抢了这一下就要松手,谁料那签却似黏在他的手上,任楚晚宁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楚晚宁厉声道:“墨燃,我与你换!” 就是这一瞬间,一个巨大的沙漏从天而降,而后数十道尖锐刺藤直奔墨燃而来。楚晚宁不做他想,使力推了墨燃一掌,挡了下来。 于是刺藤洞穿,血溅三尺,墨燃与血雾中抬头,一眼便看见楚晚宁又伤在后肩,先前鬼司仪重伤过一次的地方。血透白衣,楚晚宁痛得发抖,却仍是抬起手,递出自己脆弱的指尖。 “签筹,换给我!” 墨燃吓坏了。他耳听的哪里是楚晚宁要换签筹,分明是楚晚宁跟他说对不起。楚晚宁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又听见薛蒙与师昧想过来,只觉得怒火中烧。于是先开结界阻了薛蒙与师昧,又以天问切断刺藤,而后将藤条直接拔出。 温热的血泼在墨燃脸上,他忍不住颤抖。楚晚宁以为他是吓坏了,这种时刻也记得要把声音放温和一点,微微喘息道:“墨燃,别怕,听话,跟我换。” 墨燃想,不行啊。他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楚晚宁,就看到那个被自己放血的楚晚宁。他向前伸手,却不是去拿签,而是抓住了楚晚宁的手腕。 他想,师尊啊,我如今不是人间君主,不是踏仙君。这一次你要是血尽而亡,我该怎么救你,怎么把你留下,怎么再折腾你往后余生? 于是令人窒息的束缚,吞噬骨血的疼痛。墨燃被束上十字绞架,痛苦中,只来得及看楚晚宁一眼。 他想知道,此时角色对换,楚晚宁会说些什么。他想知道,当时楚晚宁在自己这个位置,那时又在想些什么。他望着楚晚宁苍白的脸,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动了动嘴唇。这个时候,他最想说的那句话,他在莲花池边说了好多次的那句话…… 他说:“师尊,你理理我。” 他说:“师尊,我其实真的不是……性本劣,质难琢……” 一帘瓢泼水幕倾泻而下,楚晚宁支起结界往里冲,被刺得气血翻腾,站立不稳。薛蒙与师昧忙来扶他,却见一道剑光劈水而出,楚晚宁猛挥衣袖护住师昧,更是伤上加伤,跌坐在地。他气血过亏,头痛欲裂,脑中一会儿是年少墨燃的脸,一会儿是踏仙君在看莲花池。待意识清醒,楚晚宁不由发怔,踏仙君那般年纪的墨燃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他:“晚宁,在想什么?” 楚晚宁下意识回答:“什么都没想。” 他往左右看去,此处竟是红莲水榭。海棠花开,时节正好。树下石桌上温着梨花白,备着荷花酥,墨燃笑着牵住他的手,道:“一会儿薛蒙与师昧便要来抢食了,师尊还不快些用膳。” 楚晚宁任他牵着,怔怔地走上前。耳边仿佛能听见死生之巅弟子热闹活泼的交谈声与脚步声,口中的荷花酥香甜可口,梨花白酒香动人,墨燃像是有点羞赧,突然召出见鬼,对他行礼。 “师尊。”墨燃道,“弟子能否请师尊指点一二……”他笑着,“若是输了,便再为师尊绣一方手帕,若是赢了,师尊便赏我一块荷花酥如何?” “狗东西,又跟师尊卖乖!”薛蒙不知何时,与薛正雍、王夫人一同出现在门前。师昧似是长大许多,也笑盈盈地跟着,对他行礼道:“师尊,弟子贺师尊与阿燃新婚之喜了。” 楚晚宁痛苦地闭上眼。 毕生好梦,原是情投意合,亲朋俱在。既是如此,恐怕还有那陈年旧账…… “晚宁。” 是怀罪的声音,温和的,包容的,慈爱的。 “晚宁,你过来,为师……” 够了。楚晚宁想。我该醒来,我该醒来了。 楚晚宁睁眼。墨燃被挂在绞架上,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了。他将将回神,本做好了伤痛的准备,却不料这副身子只是较之虚弱。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才瞧见自己的壳子与薛蒙的都躺在地上,当下了然摘心之意,却也无暇深思,只顾救墨燃。 是蹚过了火,抓住了刺,是被烫一身皮肉,还要听心爱之人那样温柔怜惜地声声唤:“师昧,多谢。” 楚晚宁除了叫墨燃不要睡过去外没有多说话,他没那么多力气。墨燃似乎也是一样,他看着眼前的师昧,看着他坚忍的神情,不知为何便觉得他好累好累。他想自己大抵是意识模糊了,不然他不会觉得这个师昧比起师昧本身,更像楚晚宁。那个明明滚到泥里依然傲骨铮铮,把自己也当作筹码,只为阻他再屠一城的楚晚宁。 墨燃想: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楚晚宁,我心仪之人,我心爱之人,不可能是楚晚宁,不应该是楚晚宁,最好不要是楚晚宁。是长相思错了,是姬白华错了,是我的心错了。 所以他说:“师昧,我其实一直都特别喜爱你,你呢……” 楚晚宁觉得心好疼,但这份疼是趋近麻木的。在曾经那八年,不,在最初为救薛蒙应下的那一次,他的情爱便已经麻木了。残身救人,残魂渡人,如今做次鹊桥又何妨,他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于是楚晚宁接住倒下的墨燃,看着他带着微微喜悦的脸。 “我知道的。”他模仿着师昧的口吻,像是哄着墨燃似的,“阿燃,你喜爱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已是他能说出的,最温柔的爱语了。 美梦终散,噩梦不尽,楚晚宁在后肩的疼痛中睁开眼睛,一错眼珠便见到了墨燃。墨燃脸上有着某种很深沉的情绪,像是从前非要折腾他的踏仙君。偏楚晚宁身上也疼痛着,有几分虚弱,像极了只能任人折辱的楚妃。 这太叫人不适了。 墨燃浑然不觉,还用带点探究的语气道:“师尊,师昧刚刚说他没有救我。” 楚晚宁微微蹙眉,故作不知:“你说什么?” 墨燃没再问,只是扶楚晚宁起身。蹚火的疼痛似是附在楚晚宁的魂灵上,他踉跄一下,下意识抓住墨燃的手臂,又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墨燃道:“师尊,你的脚怎么了?” 楚晚宁道:“不晓得,可能方才什么地方冲得太急,扭到了。” 他拨开墨燃,自己站直了。墨燃仍是看着他,楚晚宁故意不理,只问:“我比你们晚醒多久?” 薛蒙道:“约有一柱香功夫。” 楚晚宁便没有犹豫,立刻道:“跑!别理迷心诀,谁都不准回头!” 三个徒弟皆是听命,楚晚宁落后他们一步,以防谁突然掉头。便听耳中那声音何等额度,字字诛心:“一代宗师,晚夜玉衡,北斗仙尊。被废灵核成为废人,你竟不怨?被自己的徒弟强娶为妾,你岂知羞耻?遭了如此多的折磨,不过一朵八苦长恨,便让你丢了憎恨,可怜可叹,到头来终究对他怀着见不得人的心思,你是不是下贱?” 言语之间与踏仙君曾辱骂他的话是何其相似,楚晚宁脸色苍白,脚下一跌,正待呵骂,却见薛蒙驻足回头,就要往那摘心柳捧出的宝剑去。 楚晚宁厉声道:“薛蒙!” 与此同时,耳中的声音更是狠毒:“救一个徒弟的方法是被另一个徒弟睡,晚夜玉衡,你何其狼狈?三个徒弟,你一个都护不住,你也配为人师……” 薛蒙的手指已经摸到那柄勾陈上宫遗留的宝剑,楚晚宁心神激荡间几乎呕出血来。但见薛蒙手执长剑,怔然半晌,便要反手相刺。与此同时,龙啸骤起,薛蒙一震间宝剑落地,而后耳中那扰乱心神的声音也尽数消褪,四人皆是跌落在地。 “不可,不可……”望月虚弱道,“摘心柳若是毁了,金成池便也毁了……为今之计,只能封住他的神识,湖中鲛人,还需些时间另觅去处……” 望月长叹一声。 “若不是此番薛小仙君被掳,我竟不知摘心柳已受控至此,此人何等狠毒,假以时日,恐怕金成湖都要落于他手……” 楚晚宁强撑着道:“你可知他何故掳走薛蒙?” 望月道:“引你们前来罢了。”他定定地望着楚晚宁,“我昏迷前曾听他说,楚晚宁与墨燃,得一便可。” “我与师尊?”墨燃惊讶不已,“师尊也便罢了,他要我这蠢物做什么?” 薛蒙嗤笑一声,楚晚宁却是看了他一眼道:“什么蠢物能一年结成灵核?我教你们为人谦逊,不曾要你们妄自菲薄。” 墨燃没想着楚晚宁会接这么一句话,神色极其复杂地退后一步,躲到了师昧后面。楚晚宁由着薛蒙扶起他,思索道:“我与墨燃的共通之处,便是今日发现的木灵精华。此人多半蛰伏已久,一朝得见便下狠手。阁下这金成湖不知还有无他的黑子,更甚白子,还需格外小心。” 望月垂首行礼,叫他们抓住自己的脊背飞出深渊。待回到上神宅邸,姬白华仍未醒转,院中柳树却已有枯萎之相。望月命人帮他们休整疗伤,而后师徒四人不愿久留,楚晚宁留下一朵凝音海棠,道是若有那贼人的消息可传信于他,而后便带着三个徒弟返回岱镇,说且住一晚再走。 这次有四间上房,楚晚宁独占一间,问店小二要了两壶酒。 迷心诀字字诛心,说出的话让他不得不痛。 灵核损毁,沦为禁脔,雌伏于人,丧尽尊严……那时他愤恨却也习惯了墨燃对他为所欲为,而他的反抗说到底只是残损尊严的遮羞布,是心底深处已经薄弱的不甘。 他本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憎恨,却有一朵八苦长恨花横贯在仇恨中间,他道是事出有因,不愿憎恨墨燃,如今重来一世,更不想牵连无辜。可那些阴暗寒冷的屈辱记忆,那些真实存在过的伤害又怎会放过他。曾经他的尊严破碎成灰尘落在地上任人踩踏,不过勉强拼凑出一具人形,如今与墨燃稍微亲昵的接触都让他想起那段任君拿捏,连安静看天都是奢望的时光。 他不想糟蹋了如今小徒弟的好意,忍着难受允许墨燃为他换伤药。可花魂献祭术次日那颗糖,墨燃一出门他便忍不住吐了出去,俯在纸篓边时,狼狈一如既往。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那颗糖他还是稍稍吃到了一点。正如在红莲水榭被囚做禁脔那八年,他与墨燃偶尔也会有一点温情的时光。他就靠着那一点时光撑下去,靠着记忆里那个少年撑下去,心可以死,但头绝不会低,要一直抬着,才能去守,去盼,才能等到那个走了太远的魂灵放下屠刀,回一回头。 墨燃自幼无父,一回死生之巅就拜了他这个师尊,从此教不严,教不学,教不明,被种了蛊花成为他人的染血凶刃,违背本心大杀天下,终究都是师之过,是师之责。也许那些恨意本就是墨燃内心的,但善恶本一体,他心中的善被刻意抹去,又怎能责怪是墨燃太狠心。 楚晚宁知道,他不该去责怪墨燃太狠心,他也早早便想明今生要做个温和些的师尊,给弟子多些关爱,所以他忍着疼,在重生回来时为墨燃下厨做了抄手。他那样忍耐,那样劝自己,可毕竟自“东施效颦”后他再也没做过,想要再做碗一样的,哪里有那么简单,光揉面他就折腾了多久呢。 一时之间,楚晚宁只觉得自己正被拉扯在前世与今生之间。从头再来,说得轻松,背负着那么多痛苦,咀嚼着心底腐烂冰封的情爱,他如何从头再来。只愿三个弟子皆能如意平安,待他们都能独当一面,自己这个师尊便去隐居自在,与心中所爱渐行渐远。 楚晚宁心烦意乱,将酒泼到后肩伤处。刺痛感遍布全身,他第一次俯塌下自己的脊梁,咬紧的牙关间似有细碎呜咽,像是终于被这些痛苦的重量压垮了那么一点。 而楚晚宁不知道的是,两墙之隔,墨燃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师昧坐在他身前,急切地去握他手腕道:“你这是做什么?” 墨燃有些无神,反握住师昧的手,停了片刻,又松开了。他本是记着被做成血滴漏的事,迫不及待想问师昧要一个肯定,以躲开自己或许喜欢楚晚宁的事实。却不想师昧听他连说了两次“不可能是师尊救我”,情急之下,竟说出这样的秘密。 墨燃捂着自己的眼睛向后倒去,心口揪痛。他想起自己是如何斥骂楚晚宁,如何说他东施效颦,如何把那圆滚可爱的抄手打翻在地,任洁白的面皮沾上灰…… 墨燃的声音逐渐哽咽:“你不知道,师昧,那抄手对我来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那是另一个人给他的心意,师昧不过是端到他面前。于是他不知道那是谁的真心,师昧也不知这份真心对他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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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7
第七章 山顶风寒,楚晚宁按入门顺序依次叫薛蒙与师昧先去尝试,冷硬的冰面皆未有开化现象。师昧苦笑一声,对这个结果也是早有预料,薛蒙却是素来骄傲,一时神色灰败,显得十分沮丧。 楚晚宁知晓薛蒙的脾气,不愈在人前,尤其是墨燃面前开解安慰他,便先对墨燃道:“你去吧。” 去拿你那把陌刀。前世墨燃化开冰池获得神武,当时的喜悦与骄傲还历历在目,彼时楚晚宁也是与有荣焉,谁能料到那柄无鞘陌刀后来会染上那么多人的血。 心中有数,楚晚宁便暂且不顾墨燃往金成池去的背影,先去看薛蒙。薛蒙面若寒霜,死死地盯着墨燃的背影。 “薛蒙。”楚晚宁唤了一声。 薛蒙便豁然抬头,看着特别不高兴。 “我没事,师尊。”他说,“不过是第一次失败了,又不是池子炸了,以后不能再来拿。只是,弟子担心灵山大会……” 楚晚宁心中叹息,他心知薛蒙前世一直到自己死时拿的都是龙城,一辈子都是与神武无缘。不过,前世薛蒙亦在灵山大会崭露头角,那之后什么神武不神武的,他便也抛在脑后,还常说自己的龙城正是凡间上品,不比许多神武差。再后来便是死生之巅一夜倾覆,又哪里有什么心思去求神武…… 今生楚晚宁必不会再让薛蒙“没心思”去求神武,因此便道:“你的佩刀龙城虽不如神武,但也是凡间上品。需知武器锋利,也不过锦上添花,自身修为精进,才是强大之本。” 薛蒙的颓色顿时去了一半,眼睛亮亮的正要说话,便听得冰面碎裂,师昧惊喜道:“冰面化了!” 瞬间浪潮汹涌,潭水冲天,一只青黑色的蛟龙腾跃而出,头顶上还立着一个……动着狐狸耳朵的……小少年? 墨燃怔住了。他前世可未曾见过这个狐狸人,此番变数是怎么回事?墨燃仰头去往,但见蛟龙口中衔着无鞘陌刀,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景象,而那狐狸人带着某种善意的打量,嘴角挂着一抹似有深意的笑。而后蛟龙俯首,将变成凡人适用尺寸的神武放在墨燃面前,狐狸人也轻轻一跃,站到了蛟龙的脑袋边。 “凡人。”狐狸人笑道,“你倒是有趣。” “确实有趣。”蛟龙沉声道,“这般年纪的凡人有此灵力不说,魂魄还有两个虚影,我生平所见也不过你一个。” 墨燃怔怔:“什么虚影?” 蛟龙笑道:“我可以帮你看,但这不是我给你神武的条件。” 墨燃又问:“你要如何才愿意给我这把神武?” 蛟龙道:“山腰的梅花开得正艳,你若能为我采一枝来,我便予你这把陌刀。” 墨燃自然应下,又去看那狐狸人。狐狸人眼中流光溢彩,手掌一晃,便变出个锦盒来。 “我亦有神武相赠。”他笑着说,“却是不急着要你做什么,先让望月给你看过魂魄虚影再说。” 墨燃上辈子可没有两把神武的际遇,如今已是惊喜交加,狐狸人跟望月说什么他都点头。便见老龙微微抬起身躯,向他喷出一口龙息,而后眼中泛起鲜红辉光。那辉光捕获了墨燃的声音,半晌消退,墨燃便望见龙眼里自己身后的两个影子,一左一右,恰是师昧与楚晚宁,只不过师昧的影子更清晰,而楚晚宁的却无比轻薄,如水中涟漪,微微晃动着。 墨燃心头一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狐狸人却抚掌大笑:“甚妙!甚妙!该是你配我这把神武!只看你是不是有这个缘分!” 他将锦盒递与墨燃,墨燃双手接过,细细看着。狐狸人道:“小仙君可知我身份?” 墨燃道:“想必是狐仙前辈。” 狐狸人欣慰抚掌:“然也。我乃狐仙姬白华,我族最信情真缘善,你手中锦盒无缝无隙,名长相思,只有你深爱之,且心悦你之人方能打开。” 墨燃捏着盒子,脑中不知怎的闪过楚晚宁的面孔来。 姬白华继续道:“你若是找错了人,盒中神武便与你无缘,我亦无甚事情要你做,但这盒子若是打开了,小仙君,你就欠我一杯喜酒,可依得?” 墨燃笑道:“自然依得!”横竖他没有这把神武也拿了不归,得了就赚,不得也不吃亏。 于是墨燃高高兴兴地出了金成池结界,迎上外头薛蒙震惊的目光,师昧微微艳羡的目光,楚晚宁……楚晚宁有些困惑的目光。 墨燃就有点不高兴了:许你有三把,不许我有两把,在你心里我难道不该这么强? 于是墨燃故意地去跟楚晚宁说话:“师尊师尊,你看我得了两把神武,与你只差一把!” 楚晚宁垂眸问他:“都是什么?” 墨燃道:“黑龙望月衔来的是无鞘陌刀,另一个尚在盒中。姬白华,就是那位狐族仙君与我说要等有缘人来开,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楚晚宁点点头,又问道:“那黑龙提了什么条件?” 墨燃笑道:“他甚是风雅,问我要一枝半山腰的梅花。” 楚晚宁轻轻颔首,示意他自下山去。而后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弟子,薛蒙先前明明开心起来,这会儿更不高兴,显然是很不服气,师昧只是看着墨燃的背影,目光中尽是赞叹之意。 “阿燃真厉害。”师昧道,“他竟能得两把神武。” 薛蒙不甘心地说:“这有什么?他那有缘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我看他至多有一把罢了!”说完就想到至多有一把墨燃也是有了一把,一时之间更是气恼。 若是以往,楚晚宁必定喊一声薛蒙,给他一个不赞同的目光。但此时楚晚宁心中也颇为惊讶,竟顾不上其他。两把神武,这是墨燃上辈子没有的境遇,这是否意味着未来已经大有不同,但这次的未来又是好是坏? 正思忖着,身后便有巨大阴影笼罩下来。楚晚宁警惕地回神,便见衔刀之龙与狐仙姬白华已经到了他身后。望月低沉的声音在楚晚宁脑中响起:“你也甚是有趣,明明地魂虚弱近无,却体魄强健,灵力强盛,并无短命苦疾之相……” 楚晚宁一怔,一时竟忘了见礼,只下意识问:“我地魂虚弱近无,而不是没有?” 望月似是笑了:“你还想没有不成?” 有自然要比没有好,只是这样一来楚晚宁便更摸不清头脑。他明明将自己的地魂一拆两半,尽给了另个红尘的自己与墨燃,如今怎会仍有地魂?难道是因为重生,他的地魂便借助曾经与人魂、识魂相连而复苏了一点。若是这般,自己两次探查墨燃心中魔花时所感应到的,岂非真的是自己曾经那缕残魂在墨燃身体里的所知所见…… 这不是时空生死门能做到的。时空生死门撕裂时空后时间回溯,改变节点的那一刻,原本的一个尘世便成为平行的两个,如此可供人往来,故而称门。但眼下他分明是真的伫立在曾诞生了踏仙君的尘世,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楚晚宁心跳得厉害,幸好他素来能忍,面上才没露出一点端倪。姬白华却绕着他转了一圈,眼睛又往师昧那儿瞟了下,似是看出了点别的意味。 “这倒是有趣……”他嘀咕一声,凑到望月耳边说了什么,得望月点头后便盈盈落地,笑着对楚晚宁行了一礼。 “这位仙君,四人之中你最年长,想必是这三位小仙君的师尊?” 楚晚宁回礼应道:“正是。” 姬白华笑着说:“我见你有些眼熟,想来也曾于金成池拿得神武?” 楚晚宁道:“得一段柳藤,名天问,一把古琴,名九歌。” 话音刚落,姬白华与望月皆显出讶异神色,望月直接道:“我们方才还在水下议论,说多年前也有一人得两把神武。如今倒是巧了,正是你师徒二人。敢问仙君如何称呼?” 楚晚宁便自报了姓名,那姬白华对他敛衽一礼,唤了他一声“楚仙君”,而后又笑到:“既是如此有缘,不知仙君可愿带着徒弟,与我二人往水下一观?” 他前面与楚晚宁说话,都是通过神识交流,这会儿倒直接用了嘴,惹得薛蒙与师昧都是惊喜又期待地看向楚晚宁。 有这种际遇自然是好的,楚晚宁便也敛衽谢过,只说要等一等墨燃。墨燃也不负众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从半山腰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 “老先生。”他言语有恭敬与亲近的意味,“您看这枝梅花可还能入您的眼?” 望月金棕色的龙眼中赫然有了喜色,他衔住梅枝,腾空甩尾,姬白华笑道:“这老东西已经数百万年未曾离开金成湖,最是惦念山腰的梅花……小友,你可是圆了他一桩心愿。” 墨燃微怔,不禁想起前世望月也是这个要求,他当时不解其意,还在心中笑他附庸风雅,一时有些脸热。但他没有机会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因楚晚宁已在他头上拍下一道避水符咒,淡淡地交代他:“姬白华仙君邀我们下水一游,你收好神武,我们即刻便走。” 墨燃心中那些许的愧疚就变成了震惊——先是两把神武,后是湖底一游,还有他的灵魂不知为何与师昧及楚晚宁有纠葛,这次金成湖求神武之行也太叫人意外了吧!正思忖着,望月已经先行潜入湖中,随即姬白华引路,楚晚宁也带着三个徒弟下了湖。 但见湖底细沙为地,各类灵兽仙妖往来穿行,水波撩动亭台楼阁间飘逸的水草,别有一番仙境意趣。薛蒙此时已经全然忘了没召出神武的苦闷,颇激动到:“勾陈上神可在此处?” 望月此时已化作一白发鲛人,容颜苍老但精神矍铄,闻听此言朗声笑道:“上神离开金成湖已久,至今不知所踪。小仙君想见上神,只能勤些修炼,早日得到飞升。” 薛蒙面色微红,默默不吭声。 六人行过湖底集市,不多时便到了勾陈上宫在湖下的宅邸。裸足的鲛人仆从招待了他们,席间楚晚宁向姬白华问起墨燃那盒子,姬白华只笑道:“墨小仙君自有定夺。”楚晚宁便没再问了。 酒足饭饱后,姬白华亲自奉了茶来,问薛蒙与师昧道:“二位小仙君此番不曾求得神武,心中可有遗憾?” 师昧苦笑道:“自是遗憾。但毕竟是我自身不足,这般结果也是早有预料。” 薛蒙别扭地说:“我只是这一次不成,下一次就未必了。” 姬白华笑了一声,袖子在桌上一抚而过,茶杯边顿时多了两个旋扣锦盒。楚晚宁一看便知这是仙君赠礼,果然姬白华道:“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楚晚宁道:“今日前来已是叨扰,怎可……” 姬白华笑着说:“若论叨扰,哪年人来求神武不是叨扰?不过见二位小仙君与我有缘。也并非什么厚重礼物,薛小仙君未得神武,这盒中宝石可助武器淬炼。师小仙君不擅战,这盒中只是个我做来玩的法器,聊做纪念。”又走到楚晚宁面前,双手奉上一个更小的锦盒。 “楚仙君,我看你最是喜欢。这里有一颗丹药,助你温养地魂,不过,我有条件。” 楚晚宁没去接锦盒,只垂眸看了一眼,不卑不吭道:“什么条件?” 姬白华道:“墨小仙君已是知晓,我素来爱看人结善缘。楚仙君若是终身清修不结道侣便罢,倘若日后有了愿结为道侣的心上人,还请来予我一杯喜酒,这交易可划算?” 楚晚宁淡淡道:“于仙君来说恐怕不甚划算。” 姬白华并不计较,又把丹药往前递,楚晚宁起身收下,三弟子随之起身,皆谢过姬白华赠礼。待一盏茶毕,望月又留他们住宿。楚晚宁掐算时间,确实不如歇到天亮再走,便应允下来,立刻便有鲛人上前,引他们往各自的客房去。 是夜,楚晚宁洗漱完毕,正待取出姬白华赠的丹药细观,冷不防有人敲响房门。他坐在椅上扭头看去,问道:“谁?” 那边有个闷闷的声音回他:“师尊,是我,墨燃。姬白华给我的那个盒子,我弄不明白,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楚晚宁眉头微蹙,起身穿好外袍才道:“进来。” 墨燃便低着头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那个锦盒,表情僵硬,动作也非常僵硬。楚晚宁瞧出他的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墨燃把盒子放在楚晚宁面前,低着头说:“姬白华说,我只有一次机会……”而这一次机会,他压在了楚晚宁身上。 墨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跟他灵魂缠在一起的人是两个,明明他是要去找师昧的,但前脚走出房间,后脚脑袋就不听使唤,指挥着他敲响了楚晚宁的门。 墨燃想,我的神武,我可怜的素未蒙面的神武,此番楚晚宁碰一碰你,我这辈子就与你无缘…… 一边想着, 一边都要难过起来了。 楚晚宁瞧他这么紧张,不禁也更严肃起来。他伸手去检查盒子,手指滑过上面的阴阳鱼图案,那两条金属制成的鱼竟立刻游动起来,不一会儿便缠绕成一个把手凸起。 墨燃完全看呆了,脑子里一会儿是姬白华说话,一会儿是楚晚宁在念“见信如晤,展信舒颜”。楚晚宁也很惊讶,他记得姬白华说这盒子要墨燃的有缘人来开,于是他不甚确定地去转把手,盒子瞬间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熠熠发光的柳藤来。 什么深爱之还得心悦之的话眨眨眼就被墨燃抛在脑后了,他与楚晚宁一起盯着盒子里的柳藤,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来。 “天……天问?” 话音刚落,楚晚宁已经召出天问,两相对比,几乎没有差别。 楚晚宁道:“我只道你是火木双修,见这柳藤才知你是木灵精华。” 他示意墨燃拿起柳藤,墨燃神色不明,依言照做。那柳藤到他手中,不如天问般金光闪闪,反而是爆出一串火花,墨燃脑子里糊成一片,咬牙骂道:“见鬼!” 言毕,柳藤握柄上便显出了“见鬼”二字,墨燃更觉见鬼,几乎要崩溃了。 楚晚宁瞧着这一幕,却觉得心中有些温暖。在八苦长恨花侵蚀墨燃的心脏之前,他正是想要把与天问一般的神武。如今兜兜转转总算达成夙愿,墨燃…… 楚晚宁看着墨燃有些抓狂的模样,神情微微温软。 墨燃这一世,想来可以救蚯蚓,救天下。他这个不称职的师尊便是再抛出自己一条命去,也绝不让墨燃再成为人人咒骂的暴君。 重生以来,楚晚宁头一次心情如此轻松,看着墨燃时不会想起半点过往阴暗。他平心静气地问着:“那陌刀叫什么了?” 墨燃抓着柳藤,撇着嘴。 “不归。” 倒是与前世一样。楚晚宁想着,忍不住就笑了一下。墨燃低头深思,并没看见,他惊愕过后,又想起这长相思该是与他两情相悦的人才能打开。可他怎么也不觉得楚晚宁与他两情相悦,心中脑中皆是混乱一片。他与楚晚宁之间何曾有情?除非情欲的情也算。可是情欲这个词,他素来不会咬文嚼字,也知要先情后欲,但他那般欺辱楚晚宁,恨不得将他践踏到泥里,他之于楚晚宁,楚晚宁之于他,又岂会有半分情在…… 不对,那都是前世的事了。要看当下,可就是当下……难道师徒之情也是情,是深爱与心悦的一种?他这辈子与楚晚宁,师徒之情似乎是深厚了那么一点点点点…… 突然间,不知哪里传来巨响,似是整个府邸都震了一下。楚晚宁警觉地站起身,刚要与墨燃说在此等候,便听师昧用力敲门,颇为惊慌道:“师尊,外面出事了,您快来看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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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6
第六章 三月后,楚晚宁这个闲不住的刚出禁足期,便领着三个徒弟前往旭映峰试召神武。有前世经验在,楚晚宁在出门前就想好了到时候安慰薛蒙的措辞,只是也有一点隐秘的希冀,想着重来一世或许会有不同,因此特别鼓励了师昧一同前去。 路途遥远,这次出行便没有骑马,师徒四人架一辆马车,一路上楚晚宁讲了从前自己拿神武的经历好让徒弟们有个心理准备,之后走走停停,路上还看了看风景,如此约有半月,才到了坐落在旭映峰旁的岱城。 此处是临沂儒风门的地界,楚晚宁故地重游,心中也是诸多感慨。他由着三个徒弟先下马车,自己翻出一张银灰假面戴上,这才一掀竹帘,看了看如今闹市喧嚣的岱城。 在前世儒风门七十二城破时,岱城也被踏仙君一力摧毁,满地血腥,民不聊生,哪里有如今人声鼎沸的热闹模样。 楚晚宁这边感怀着,那边薛蒙已是注意到他的假面,有些惊讶道:“师尊为何要戴假面?” 楚晚宁觑他一眼,解释道:“我从前任儒风门客卿,如今既已离开上修界,遮面不过省些麻烦。” 薛蒙大概能理解,又不是完全能理解,直觉道:“师尊在上修界有仇家?” 墨燃嗤笑一声:“师尊这么厉害,能有什么仇家?”又在心里嘀咕:最大的仇家恐怕就是本座,这便是你不知道的了。 楚晚宁未理会身后墨燃与薛蒙唇枪舌战,自顾自带着师昧进了客栈。想是今日生意红火,店小二的笑容极具喜庆,笑盈盈地迎上来道:“两位仙君可是要住店呐?” “四位。”师昧说着往外面看了看,喊道,“少主,阿燃,快过来了!” 薛蒙与墨燃挤着就过来了,一直到门口才撤了胳膊上较劲的力道,整整衣服进门。店小二一看竟有四位仙君,略带歉意道:“若是两位仙君,咱们这客房倒是正好。实在是近日岱城的客房都有些紧张,实在腾不出四间房,不知四位仙君可愿委屈一下,住两间房?” 楚晚宁自若地点点头,跟着小二去结账,一来一回间已是想好房间分配,对着三个徒弟道:“墨燃与师昧同住,薛蒙,你和我一间。” 墨燃的一句“为什么”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楚晚宁总是偏心薛蒙,现在连睡觉都要跟薛蒙一块!当年那句什么星啊君啊的,肯定就是给薛蒙写的! 一时间墨燃看薛蒙如看自家姘头的奸夫,薛蒙却只以为他是嫉妒自己能跟师尊同住,回头跟他做了个显摆的鬼脸。墨燃如梦方醒——什么姘头,什么奸夫,如今他不是踏仙君,楚晚宁也不是楚妃,他凭什么去管谁是楚晚宁的星啊君,又干什么去想那人是不是薛蒙! 可是脑子已经转到了这儿,墨燃就想起了写信的事。“见信如晤,展信舒颜”,楚晚宁当时说:“我教你写过,是你忘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教过呢……而且随着这个事,还有个特别不对的地方。是在那之后的一天,他拎了一壶梨花白去找楚晚宁,那个晚上一开始没有什么不同,到了后来不知怎么,楚晚宁流露出一股破碎而缠绵的温顺。就好像是要紧紧抓住什么不可挽回的东西,眼尾薄红不再是倔强与忍耐的意味,而是看似清浅,又非常深重的悲伤。 这又是为什么呢…… 墨燃有些失神的想着,一头撞上门框。师昧吓了一跳,伸手过来揉他的头,低声笑道:“薛蒙跟师尊住一间,你就这么不服气?” 墨燃道:“我看不得他那么讨好师尊。” 师昧摇了摇头。 “这次可不是薛蒙要讨好师尊,是师尊点名要薛蒙讨好。阿燃,你到底是跟谁较劲?” 墨燃眨眨眼,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便索性把问题抛到脑后不去管,只顾着进屋跟师昧多说两句话。到了晚上,师昧要热水没要到,拿了四只楠竹小木牌来,道是这地方只能泡温泉。墨燃本来有些紧张,怕见了楚晚宁自己把持不住,但等到了温泉,却发现楚晚宁根本就没下来。 墨燃又不高兴了,问薛蒙:“师尊呢?” 薛蒙道:“说是有些累,晚些再来。” 墨燃“哦”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想着等一等师昧。温泉池内雾气迷蒙,墨燃半个脑袋埋在水下吐了会儿泡泡,突然凑到薛蒙旁边道:“喂,我问你个事。” 薛蒙嫌弃地看了看他:“你离我远点儿。” 墨燃不介意他态度糟糕,自顾自道:“你知道我之前写信的事吗?” 薛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脑子傻了?” 墨燃无辜地看着薛蒙。 “写字,写信,你不就是为了这个事天天缠着师尊,还跟我炫耀?”薛蒙嗤笑,“最近怎么不去了,实在没那个文人根骨,惹恼师尊了?” 墨燃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炸开了。他脑子里乱成一团,猛地抬手抓住薛蒙,急切地问他:“那——我那些信呢?” 薛蒙挣了一下没挣开,不耐烦道:“都是你自己收着的,你屋里要是没有就在丹心殿的书信匣呗。怎么,你是信丢了?诶,谁给你写的信,要不要紧的?” 墨燃怔怔地松开了薛蒙的胳膊,也没什么心情再洗澡。他回到先前的地方,拿皂角简单擦了擦身子便冲干净离开,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师昧,他又抓着师昧问:“你知不知道我写信的事?” 师昧挺惊讶的样子:“什么信?” 墨燃很急切:“我之前——我是不是跟师尊学写字来着?” 师昧点点头:“是呀,你这是……你怎么了?” 墨燃觉得头疼,甚至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他不想让师昧担心,便只说自己是泡温泉泡昏了头。见信如晤,展信舒颜,见信如晤,展信舒颜……他为什么写信,他写信给谁,他还能给谁写信?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墨燃?” 楚晚宁的声音突然从身前传来,墨燃定睛去看,便见那高挑俊美的男人着一身洁白,眉头微蹙,似是有些担忧。墨燃便如久渴的旅人见了水,急切地奔向前道:“师尊!”他不知在怕什么,不敢如薛蒙那样扑进楚晚宁怀里,奔得那样急,却只是抓住了楚晚宁的袖子,头一抬,黑紫色的眼睛中满是急切,仿佛要哭了一般。 楚晚宁不觉放柔声音:“怎么了?” “师尊……”墨燃喃喃着,“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如惊雷劈过,巫山殿的那个夜晚,醉酒的踏仙君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把笔塞进被囚的师尊手里,让他帮自己想。 “师尊,我什么时候学过,你什么时候教过,我写信……我写信是给谁呢?” 换来喉间血溢,一思惊魂,石破天惊,阴谋乍现。 “师尊。”墨燃的声音迷茫而脆弱,抓着楚晚宁衣袖的力度更紧了几分,“我怎么……怎么想不起来……” 楚晚宁抿着唇,慢慢伸出手去摸墨燃的后颈。指尖金芒闪过,墨燃没有任何反抗地晕了过去。楚晚宁把他扶回自己的房间,再次唤出纸龙。 小纸龙很是不满:“怎么又是他?这次又干什么?楚晚宁,你怎么总弄昏人家?” 楚晚宁没有心情跟他多说话,直接吩咐道:“去看看他身上那个咒印如何了。” 小纸龙扭着进去,不多时出来道:“奇了,又松动了,这样下去消失是早晚的事。” 楚晚宁点点头,又吩咐说:“你在这里看着,等下告诉我有什么异常没有。” “你要干什么?” 楚晚宁并不回答,只俯身去贴墨燃的额头。于是他再次看到那朵黑色的魔花,比起三个月前只是松动的模样,如今已有少部分根须呈枯萎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晚宁睁眼回神,又是一次意识恍惚。这次他没有听到那些暴虐痛苦的声音,只听见墨燃几乎疯魔地不停问他:“见信如晤,展信舒颜……我写信给谁?我还能写信给谁?”似乎看见墨燃走过来,把笔塞在他手中,不耐烦地催促他:“写!快写!” 而他那样虚弱,他握着那根笔,发着低烧,被搡了两把便咳嗽起来,连血都咳出来了…… 无用!好好的徒弟交到他手上,中了这么恶毒的蛊,变成那般丧心病狂的模样,他却浑然不知,浑然不觉,枉为人师…… “楚晚宁!”小纸龙飞到近前,用尾巴在楚晚宁额上拍了两下,“你这是怎么了?你也中咒了?” 楚晚宁忍着头疼,把小纸龙抓到了手里。他冷汗津津,呼吸都乱了,用力地闭了下眼才道:“我没事。” “你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小纸龙的语气有些担忧了,“我给你查查吧?”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楚晚宁低声说着,召来黄符对纸龙指了指。许是看出他状态极差,小纸龙竟也未多说话,乖巧地钻回黄符中。楚晚宁这才去看墨燃,十六岁的少年沉沉睡着,却眉头紧锁,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记忆去哪里了。 楚晚宁叹息一声,伸手去抚墨燃眉间的褶。 “会想起来的,会想起来的……”他轻声安慰着,“师尊在呢,师尊会帮你,师尊必定不让你……重蹈覆辙……” 次日一早,墨燃在与师昧的客房中醒来。师昧颇担忧地看着他:“你可还头昏?” 墨燃摇摇头。他确实不头昏,只是有些头疼,“见信如晤,展信舒颜”,这八个字在他脑子里转了足足一晚,可他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神武一事,墨燃也只能让自己记着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写过的信。 墨燃起了床,两脚踩进鞋子才想起来:“我怎么回的房间?” 好像……昨天在走廊上见到了楚晚宁…… 师昧道:“我不清楚,不过我回来时师尊还在,他说你在走廊上晕了,应该是师尊送你回来的。” 墨燃有些懊丧地拍了拍额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楚晚宁知道自己忘了学过的东西会很难过,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有没有对着楚晚宁胡言乱语,不觉头更疼了。 但再怎么头疼,新的一天也需要面对。墨燃穿戴整齐,与师昧一同下楼,在楼下见了已经等候片刻的楚晚宁与薛蒙。师徒四人用过早饭,去裁缝店买了手套与厚实衣裳,便一路往旭映峰去了。待到了山脚下,墨燃仰头望着隐匿在夜色中的巍峨山峰,不觉心中感慨万千。他尤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里他自封人界之王,迎娶了心甘情愿的宋秋桐,强娶了不甘不愿的楚晚宁。夺其身份,迫其为妾,困其一生,多番折辱,最后……天人永隔。 那么恨,最后却成了怀念,明明只是少了一个楚晚宁,却连人间都不再是人间。 “抬手。” 墨燃听见他的人间对他说话,恍惚的,似乎是看见他的人间从那一池莲花中睁眼。 楚晚宁凝了三朵驱灵退邪的晚夜海棠,已经给薛蒙和师昧佩戴好了,只有墨燃不知道抱着胳膊想什么,拢着斗篷,叫他的海棠没有地方放。 楚晚宁唤了一声,墨燃尤未回神,用一双朦胧的眼看着楚晚宁。那目光湿润暧昧,叫楚晚宁下意识反感,忍不住便恼火道:“再不抬手,我把它戴你头上!” 墨燃这才清醒了,忙张开双臂叫楚晚宁把海棠佩在他的腰封间,乖巧道:“谢谢师尊。”话音刚落,看见楚晚宁已经冻红的指尖,忍不住问:“师尊怎么不戴手套?” 楚晚宁道:“我要是戴了,你们便想别的法子驱灵退邪吧,有那个本事就一路杀上去,也算是一段佳话。” 墨燃摸摸鼻子,不吭声了。楚晚宁也不多理他,只道一声“跟上”便去前面领路,带着三个徒弟往峰顶去了。 未完待续—— 无合集,仅本文单独tag,见tag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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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5
第五章 楚晚宁花了点时间养伤。他不善向人寻求帮助,还没事人一样去罚跪擦石柱,后背伤处拖了几日已有恶化现象,但三个徒弟常来找他,这个嘘寒问暖,那个想给他换药,他终究觉得不好意思,总推脱自己刚刚换过。 这个时候薛蒙就会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师尊,真的吗?我再给你换一次行吗?” 师昧会用一种温和的不赞同目光看着他,说:“师尊,还是让弟子给您看一看吧?” 墨燃会用一种“你骗谁呢”的目光看着他,说:“师尊,彩蝶镇那次我给你缠纱布的时候,你那伤可有一半没上药啊!” 楚晚宁伤得颇重,给徒弟们看了很像示弱。徒弟们又关心太盛,楚晚宁颇觉不适,没扛几天就叫齐三人,说自己晚上要用花魂献祭术自我疗愈,明天就谁都不用过来了。 墨燃喜上眉梢。他本身瞧着楚晚宁没什么事的,但扛不住薛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天天跑红莲水榭嘘寒问暖。墨燃是绝对不能允许薛蒙在楚晚宁面前讨欢心,也绝对不能允许楚晚宁更偏心薛蒙,因此天天较着劲来红莲水榭磨楚晚宁换药,可惜楚晚宁从不点头。这下好了,楚晚宁用花魂献祭术疗伤,一个晚上就能好,从明天开始大家谁都别想卖这个乖,如是甚好。 但师昧颇为忧愁:“师尊这几日撤了红莲水榭的结界,恐怕晚上会有不知情的人闯入,若是打断术法可怎么好,不如让弟子为您护法?” 楚晚宁淡淡道:“谁敢闯红莲水榭?” 这话属实,死生之巅的弟子们平素见了玉衡长老都要绕道走,从前还有来偷窥玉衡长老洗澡的,经历了血的教训后也没人敢来了。但师昧仍觉得不妥,就把目光投向薛蒙。薛蒙直截了当地说:“弟子想看着师尊伤愈,这样才能放心。” 楚晚宁蹙眉:“我还要骗你们不成?” 墨燃便道:“师尊前几日还说已经无碍,今天就要用花魂献祭术,难道不是严重了吗?” 楚晚宁被噎了一下,颇为不满地横了墨燃一眼。 “我只是觉得好得太慢了。” 墨燃笑盈盈的,也不说话。楚晚宁不知怎么就有点心虚,移开目光道:“那你们留个人给我护法。” 薛蒙自告奋勇,墨燃不许他自告奋勇,师昧主动请缨,墨燃不许师昧主动请缨。 薛蒙道:“你是不是有病?” 墨燃道:“反正不能让你捡便宜!” 师昧道:“阿燃,我……” 墨燃道:“要守一整夜呢,你去睡觉吧!” 楚晚宁叫他们吵得头疼,正待出言阻止,墨燃已经道:“这样,我们抽签,抽签行了吧!薛蒙,赌运气,你敢不敢!” 薛蒙道:“你看我敢不敢!” 于是师昧抓了三张纸,两张空白,一张画横,全揉成团捏在手心往天上一抛。三人各拿了一个,薛蒙与墨燃较着劲急急地看,墨燃哈哈大笑:“看!我中了!” 薛蒙气急败坏,但从过程到结果都公平公正公开,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可怜巴巴地望了楚晚宁一眼,道:“师尊……” 楚晚宁假借喝茶掩住了自己的笑,觉得三个徒弟都活泼健康而且关系好像比前世更好,实在是千金不换的人间乐事。对此墨燃有不同的看法,因为待他用过晚饭,随楚晚宁回到红莲水榭时他才想起,这个花魂献祭术,楚晚宁需要脱衣服泡在莲花池子里。 上辈子强要人身子这辈子还在馋人身子但死活不承认的踏仙帝君墨燃墨微雨心中很是不安,很怕自己的小兄弟会突然向楚晚宁行礼。 楚晚宁不知道墨燃在想什么有的没的,自己左手一个机甲人右手一个机甲人地出去时,顺口叮嘱他道:“你在外面守着就行,不需要过来。” 墨燃松了口气,却又有点沮丧。他低着脑袋去帮楚晚宁抬了一个机甲人,楚晚宁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沮丧,竟然问他:“要是不愿意守夜,便叫薛蒙过来。” 墨燃下意识反驳:“不行!”见楚晚宁沉沉地看着他,又嘀咕道,“我没……没不愿意。” 楚晚宁已经抬脚往池子里去,听了这话就道:“那就不要故意摆脸色给我看。” 墨燃心想我哪有,但看楚晚宁已有不满,怕他真叫薛蒙来换人,索性一咬牙一狠心,闭着眼睛道:“先前彩蝶镇的时候,你关心了师昧的伤,都没关心我的,我那伤还是你亲手打的,亲手划的,你怎么就问都不问我呢!” 楚晚宁心中吃惊,不知道这素来喜欢师昧的小崽子怎么还突然跟师昧较上劲了。偏墨燃装的十分可怜,好像楚晚宁有多辜负他,楚晚宁只好无奈解释道:“你的伤是我亲手处理的,我知道你没事,何必多问一句。” 墨燃愣愣地眨了眨眼。他那会儿醒来看见师昧在房间里,连问都没问就认为是师昧帮他处理的伤口,哪里想过会是冷心冷情的楚晚宁亲手给他处理的。 楚晚宁也不愈多言,指挥了他去外面守着,自己脱下衣服坐进池水之中。墨燃脑子还有点发懵,于是听话得很。他在外面守着,忍不住就去摸先前受伤的地方,想着楚晚宁给他上药、包扎时是什么神情,会不会有一点怜惜,一点温柔。 想着想着,墨燃就坐不住了。他自是不会去打断楚晚宁施法,但他悄悄地摸回池子边,去看楚晚宁。 于是他看到楚晚宁的伤。那是新伤叠着旧伤,鬼司仪留下的尚未见好,二百杖棍又让它绽裂撕开,比刚伤时还要严重。再有青紫一片,整片脊背瞧不到一块好肉,一处往日的白皙。 墨燃不禁咬牙,眼前不知怎的,出现的是楚晚宁曾被拔掉指甲、又钉入荆棘钉的手指。那时的楚晚宁比一般凡人还要虚弱几分,十指连心,鲜血淋漓,每日将养着,行动不便,仿若一缕游魂即将飘去。 但楚晚宁不说,不吭声,不喊疼。墨燃去找他,被他惹怒了,抓着他的手朝他发疯,他也只是白着脸,任冷汗遍布全身,也不说一句辩解服软的话。 于是墨燃那样生气,气得跟宋秋桐说:“若是他下回再出言不逊,大可断了他的十指。” 然后一边生气着,一边还是着令侍从解开楚晚宁,带楚晚宁回了红莲水榭。 他那时候到底在气什么,又到底是在对谁生气?楚晚宁死后他想起这件事直接油烹了宋秋桐,他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看见楚晚宁伤成那样明明不开心,而他明明是因为宋秋桐不开心,却还是对楚晚宁发脾气…… 真是疯了。完全是疯了。自己上辈子怎么就像个疯子一样呢?自从师昧死了,他就差不多成一个疯子了…… “但我若要你不死,你也同样拦不住我。” 这句话从墨燃的脑子里猛地闪过去,刹那间楚晚宁睡在莲池中的模样浮现在他脑海。与此同时,池中阵法金光大盛,楚晚宁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楚晚宁!” 墨燃吓了一跳,正要冲入莲池,却见楚晚宁的伤口仍在愈合,推断应不是阵法反噬。但好端端地治着伤怎么会突然吐血?墨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焦急不已,便见楚晚宁豁然睁眼,手中法印变幻,骤然金光大盛,池水飞溅! “师尊?” 墨燃诧异地喊了一声,楚晚宁应是听到了,隔着一层水雾向他望来。 “墨燃。”楚晚宁轻轻地说,“你过来。” 这应是昆仑踏雪宫那一日,被关在红莲水榭的楚晚宁不知怎么出现在战场,以残破身躯召出神武九歌。墨燃又惊又喜,走上前去,楚晚宁面白如雪,就对他说了这样一句。 “墨燃,你过来。” 昔日的踏仙君鬼使神差,走上前去,今日的墨燃心神巨震,走上前去。 昔日的楚晚宁从高空坠落,今日的楚晚宁突然闭目,晕在池水里。 墨燃心里一慌,赶忙踏入水中,搂住了半裸的楚晚宁。楚晚宁呼吸浅浅,墨燃仍是不可置信,伸手去探他的呼吸,才敢确信他只是晕睡过去。 墨燃跪在池水里,久久不语,等一阵冷风吹过,才神情恍惚地抱着楚晚宁回到房间。他给楚晚宁擦净身上的水,给他后背上剩余的伤上药包扎,帮他穿好衣服,盖好被子,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楚晚宁。 而楚晚宁坠入梦中。 他走在熟悉的去往红莲水榭的路上,到了却发现红莲水榭比自己被囚禁时还要冷清空荡。他循着道路向前行,一直走到莲池边,俯身下望。 池水倒映着踏仙君阴沉的面孔,而离那面孔不远,便是楚晚宁被强留下的尸身。 踏仙君阴沉的面容,突然就变得非常悲苦,那双黑紫的眼眸中没有仇恨,只有迷茫,甚至悲痛。 楚晚宁看着那张悲痛的脸,听着他哽咽出声。 “师尊,你理理我。” 楚晚宁睁开眼睛。他昨夜于阵法中疗伤,本是好好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听到墨燃的声音,随即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画面浮现眼前。那似乎是他死了以后的孤身一人的墨燃,他没有杀薛蒙,但杀了宋秋桐,他坐在红莲水榭的莲池边,似狂似癫。 是自己渡给墨燃的那缕残魂,记下了自己死后墨燃经历的事吗?是那缕残魂随着重生回到他的身体,连带着把墨燃的记忆也带给他了吗? 楚晚宁恍恍惚惚地思索着,下意识伸手往身边摸人,去找墨燃。 被囚禁的那些年里,他逐渐对墨燃在身边有一种奇异的安心。这男人狠狠侵犯他的时候,蛮不讲理地埋在他身体里一整晚的时候,那种令人痛苦的摧残中,是楚晚宁唯一能确定墨燃没有去做恶的时候。有时候痛极了,神智一片模糊,他甚至想着这样也好,这副浪荡残破的身躯能将墨燃拖上一拖,挡上一挡,也算物尽其用。 楚晚宁蹙着眉,一时又忘了自己已经重生,什么都没摸到便觉得心慌。他迷茫地睁开眼,想着要到巫山殿跪求,却正看见墨燃弯下腰,皱着眉把他瞧。 楚晚宁心底一松,闭上眼睛。 楚晚宁心头一震,猛地坐了起来。 墨燃似是让他吓了一跳,有些呆呆地眨了眨眼。 楚晚宁拧着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墨燃道:“师尊不记得了?昨天夜里你突然中止阵法,之后便晕倒在莲池里。我将你带回房间,但你一直没醒。现在已是中午,薛蒙那崽……咳,薛蒙和师昧一早就来看你,刚被我打发去吃饭了。” 楚晚宁闭目感受了一下,后背的伤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便睁开眼睛道:“你也去吧,我没事了。” 墨燃道:“师尊不一起去吗?” 楚晚宁摇摇头。 墨燃又道:“那今日您还要用那花魂献祭术吗?” 楚晚宁仍是摇头。墨燃便去拿了伤药和纱布来,关切道:“那弟子给你换下伤药吧,这是伯父早些时候送来的,交代了白的内服,红的外敷。” 楚晚宁本想说不用,但墨燃很是殷切地看着他,他便只是沉默着接过了白色药瓶,取出丹药吃了一粒。墨燃很乖巧地给他捧了茶,楚晚宁板着脸漱过口,墨燃又给他递了一块糖。 楚晚宁:“……” 楚晚宁:“这药不苦。” 墨燃信他个鬼,故作无辜道:“什么苦不苦的?吃药就要吃糖啊。师尊,你吃一颗吧?” 楚晚宁:“……” 楚晚宁接过糖,转过头,趁墨燃给他拆纱布的时候把糖吃了。口中的苦味几乎在瞬间便被掩盖,甜香的味道化作心口一道暖流。墨燃小心地给楚晚宁上药,假装自己没有发现楚晚宁微红的耳尖。 一代宗师被弟子发现怕吃苦药,楚晚宁大抵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墨燃不愈戳穿楚晚宁,因为他昨天晚上也想了很多,比如他曾经那么不高兴楚晚宁死了,如今又何必一心去恨楚晚宁。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毕竟这一世的楚晚宁莫名对他不错,毕竟师昧还活着。 墨燃平心静气地缠好纱布,又问了一次楚晚宁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楚晚宁仍含着那颗糖,腮帮子鼓起小小一块,原本冷硬严肃的表情就多了一点可爱。 可爱的楚晚宁声音仍是淡淡的:“我还要更衣,你先去吧。” 墨燃笑着行礼,推门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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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4
第四章 墨燃迷茫地睁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恍恍惚惚地回忆着晕倒前的画面,好半天才一掀被子跳起来:“楚晚宁!” “阿燃,你醒了。”师昧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墨燃扭头看去,便见到那眉目如画的男人满脸欣喜,“打完那鬼司仪你就晕了过去,师尊说你怕是先前喝多了幻境里的毒水,又给你喂了一颗解毒散。太好了,你现在没事了!” 墨燃脑袋还晕着,师昧给他倒了杯茶,又扶着他坐下,他两手抱着茶杯,半晌才讷讷道:“我晕过去了?我在你们打完鬼司仪以后晕过去的?” 可他最后看见的,明明是楚晚宁为护着他重伤,还忍痛一声不吭的模样啊…… 师昧道:“许是那幻境中的毒物太厉害,叫你神智不清了吧。” 墨燃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没了一小段记忆,却也顾不及再想,只问道:“师尊呢?”随即他的目光落到师昧脸上,声音也惊讶起来,“你怎么受伤了,你这是——”他几乎立刻认出了天问留下的伤口痕迹,“师尊打你了!?” 师昧忙道:“你别急呀,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他赶紧把墨燃晕倒之后的事情娓娓道来。说是墨燃晕倒后,楚晚宁便叫师昧原地休息,待有力气了再带墨燃与陈姚氏回陈宅,自己先走一步。师昧自然领命,但一拖二怎么也太难为他了,等他扯着两个人费好大劲儿回了陈宅,便见楚晚宁正挥舞天问,一边抽那陈员外一边斥骂:“百蝶香粉是你们家配出的吗?你大儿子是头婚吗?罗纤纤是谁?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要脸吗!?” 师昧从未见过楚晚宁如此暴怒的模样,唯恐他把委托人抽死,便丢下墨燃与陈姚氏上前去拦,楚晚宁收手不及,师昧自己又有些力竭未能躲开,那最后一鞭子就落在了师昧的脸上。 “也不知师尊审鬼时究竟审出了什么,看着真是要气死了。”师昧说,“那陈员外说师尊不分是非,打委托人,师尊便将委托费退还给他,又放话说随他去告状,之后交代了那陈家的女儿什么,便将陈姚氏送回屋中,带了我们暂住在这家客栈的。” 墨燃听得目瞪口呆。 楚晚宁?用天问?把普通老百姓给打了?这等好戏他竟然错过了! 而后他才惊觉不对:什么,我为什么先想着楚晚宁,楚晚宁打了师昧,我不该先注意这个吗? 墨燃忙看了看师昧的伤口,师昧由着他看了,又说:“师尊给我留了药,我已经处理过,不妨事的。” 墨燃蹙着眉头,有心想说楚晚宁两句,到底顾念着楚晚宁为救他受了重伤,便道:“你一直看着我,大抵没吃饭吧?我去问店家借个厨房,给你弄些东西来吃。” 师昧道:“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了?” 墨燃茫然地抓了抓头发。 “没有啊,感觉就像睡了一觉,可能那解毒散太好用了。”他对师昧笑笑,“嘿,别担心我,我先去师尊那儿看看,一会儿做好了吃的来叫你。” 师昧笑着应了。 一房之隔,楚晚宁刚刚清理好自己的伤口。火红的嫁衣在地上委做一团,楚晚宁涂完伤药,有些别扭地开始缠纱布。 他今天实在是气得很了。陈家人为自身利益逼迫无辜,还装出一副可怜样,实在是把他恶心的不行。想他被囚红莲水榭多年,每日忍受苦楚折磨,许多往事变得模糊,鬼司仪一事,他能想起来的也不过是墨燃那个吻。今日听了罗纤纤的经历,他忍不住想抽死陈家人,又想不起自己之前抽没抽过。最后索性一鞭子先下去——抽!怎么不抽!如此无耻,肯定抽过! 楚晚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到了桌上的合欢花锦囊上。鬼傧相的声音仍犹在耳,有道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话他从前也听过,不过那时的夫是墨燃,妻是宋秋桐,而他,不过是一个妾罢了。 那时他是什么心情?被迫与墨燃三拜,被迫行那沃盥之礼,墨燃是没有封住他的声音,但他又怎可能出声,让天下人知他楚晚宁被迫嫁与徒弟为妾。 楚晚宁把那口痛苦的气呼出来,抓着锦囊就要丢到烛火上。正这时,门被敲响三声,楚晚宁下意识收了锦囊,没好气道:“什么人?” “师尊,是我。”墨燃在门外道,“我能进来吗?” 楚晚宁犹豫了一下。经过今天种种,他委实不想在与墨燃有所接触。但此时的墨燃又做错了什么?楚晚宁沉默着,半晌才慢吞吞道:“你进来吧。” 墨燃便进来了。他一进来便看见楚晚宁衣衫不整,肩膀伤处的纱布还未裹齐,狰狞的伤口尚暴露在空气之中。楚晚宁受不了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生硬道:“有什么事?” 墨燃忙道:“师尊伤在后肩,清理起来想是不太方便,我来给师尊包扎上药。” “不必。”楚晚宁往旁边还挂着血肉的尖刀示意了一下,“已经处理好了。” 墨燃哪里知道楚晚宁是不想被他碰,只当楚晚宁是又犯了自尊病,当下十足乖巧地说:“师尊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还请师尊让弟子聊表谢意,允许弟子给师尊上药。” 楚晚宁默然片刻,怎么也狠不下心驳斥了墨燃一番好意,只好点头应允。墨燃便走上前,先拆了楚晚宁裹半截的纱布。伤口的位置实在不好,绕是楚晚宁手再长也有半数地方没涂到药,墨燃便取了伤药重新涂抹,一边弄一边问道:“师尊,我听师昧说,你把委托人打了?” 楚晚宁“嗯”了一声,也是想分散一下对“墨燃的手在我背上”这件事的注意力,便大致说了罗纤纤的事。墨燃听完,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很想质问楚晚宁,你连路过的一个鬼都如此护着,为她义愤填膺,出手伤人,当初我求你救师昧,你怎么就能那么冷血无情,难道你救个弟子,会损了你的好名声不成? 但这终究是前世的事,墨燃便没有开口,只道:“师尊何必与他们当面起冲突,若是骗他们厉鬼已除,随他们自生自灭,岂不省了很多功夫?” 楚晚宁半闭着眼睛,淡淡道:“诓骗一戒,当责十杖。” “那只是十杖!你打了委托人,打委托人要——” “责二百杖。”楚晚宁侧过脸来,看了看墨燃,“若是谎称厉鬼已除,谁知厉鬼日后还会害多少人?再者何必撒谎,陈家人行事叫人恶心,我就是想抽他,敢做敢当。” 墨燃说不过楚晚宁,心道您勇猛无比,真汉子也,然后去拿纱布,继续默默地给楚晚宁缠伤口。他的手指时不时戳在楚晚宁的皮肤上,楚晚宁只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闭目片刻道:“师昧的伤怎么样?” 墨燃忙又开口:“我刚醒来时瞧了一眼,应是并无大碍。” “伤在脸上,恐要留疤。”楚晚宁在桌上摸索了一下,反手将一个药瓶递了过去,“这个你拿回去,一会儿给师昧用上。” 送上门来的与师昧亲近的借口! 墨燃喜高兴极了,美滋滋地收下药,体贴温柔地缠好纱布,一整个眉开眼笑起来。 “谢谢师尊。”他高高兴兴地说,“师尊,弟子打算去借厨房做些吃食。不知师尊用了晚饭没有,可要与弟子们一起吃些?” 楚晚宁当然没吃,但楚晚宁也不是很想吃墨燃做的东西,他前世统共吃过三回还是四回,头一回自愿后几回被迫自愿,回回饭菜里加了东西。但还是那句话,墨燃眼下只是他的小徒弟,小徒弟一番好意,虽然好像是为了追心上人捎带着分师尊一点的好意…… 总不能让小徒弟伤心。 楚晚宁低垂着眉眼,将衣服穿好,头也不回道:“我便不下去与你们一起了,你做好叫人送到我房里来。” 墨燃欢天喜地地去了。两个时辰后,一碗热腾腾的骨汤面条叫小二送到楚晚宁房中,上头铺着厚切的牛肉与鲜嫩的豆芽,往下翻还有青菜与蛋丝。送面来的小二笑盈盈的:“您那徒弟真是孝顺,三碗面条只这碗一点辣油没有,还去了过油肥肠,说是特意给您的。” 楚晚宁矜持地道了谢,待小二走了,他才夹了一筷子浸满汤汁的蛋丝到嘴里,觉得心暖和起来,肩膀也没有那么疼了。只是仍觉心酸,想着若不是因为那八苦长恨,墨燃或许本也会是个这样温暖体贴的少年,归根结底,都是他这个做师尊的太过失职,才让墨燃落到那般地步。 次日,师徒三人策马回了死生之巅,沿途百姓皆议论陈家一事不提。楚晚宁一向奉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如今虽对徒弟们温和许多,一转脸对自己仍是十分严苛。他打发了墨燃与师昧去丹心殿陈述经过,自己二话不说去戒律庭领罚,二百杖棍打下来硬是把薛蒙给急哭了。 墨燃也气个好歹,因为楚晚宁这个倔脾气竟连自己受了伤都未与戒律长老提及,二百杖棍大半砸在他后肩伤处,血迹在白衣上糊成一团。楚晚宁起身时微微摇晃,墨燃几乎想都没想就冲上前去,跟薛蒙一左一右扶住了楚晚宁。 薛蒙还要骂他:“你个狗东西,你怎么不拦住师尊!?” 墨燃不知该怎么答。为什么不拦住楚晚宁?觉得拦不住,或者压根没当回事,不想拦。他觉得楚晚宁怎么也是长老,戒律长老再如何也不会对他下狠手,顶多像打他那顿一样。可他怎么忘了楚晚宁是怎样一个倔脾气,戒律长老要是敢留手,楚晚宁就敢自己掌刑,夺过铁杖自己打自己。 或者不是忘了,只是他不在意。他明明知道楚晚宁很多事,像是他不吃辣,不喜油腻,所以给他那碗面会不放辣,不放过油的肥肠。他也明知楚晚宁的脾气,他那么了解楚晚宁的脾气,然后他只是……不在意。 楚晚宁半靠在薛蒙身上,垂着眸子对墨燃道:“薛蒙扶我就够了,你与师昧回去吧。” 墨燃想说:“不行,我得跟你一块去,得看看你的伤。” 可这话溜到嘴边,他实在不知自己有什么立场,于是便沉默地看着薛蒙搀扶楚晚宁远走,心中只余空荡荡的风声在回响。 师昧静静地走到墨燃身边:“你不跟着一起去吗?” 墨燃心烦意乱地回答:“师尊说有薛蒙就够了,让咱们都回去。许是我连累了你,他总是看我烦。” 师昧默了半晌,轻声问他:“嫌你烦怎么还会为你受了伤?” 墨燃更是心乱如麻,张口半晌道:“我是他徒弟,他总是要护着徒弟的。再说,他就是那个性子,他就是会……” 会什么?会救天下人,却偏偏没有救师昧。 墨燃脑中闪过当初师昧在自己怀里的样子,那画面转了一瞬,又变成了楚晚宁在他怀里的样子。楚晚宁七窍流血,对他抬手,楚晚宁那么瘦,那么轻,那么薄,不过一把骨头…… 墨燃摆了摆手。 “我要回去了,你想去看便去看看吧。” 他匆匆溜走,像是在逃。师昧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楚晚宁挨了这顿罚,确实是失了许多力气,但他让薛蒙扶自己回红莲水榭,倒也有一番用意。上辈子他被囚后,是薛蒙四处奔波找人救他,他从来没有忘记。薛蒙蜜罐儿里长大的孩子,没吃过什么苦的天之骄子,一朝父母双亡,师尊受囚,堂哥成了魔头,身边竟是一个可依靠的都没有。以至于楚晚宁最是挂心他,为此没少被墨燃折腾。 如今既然还有机会,便自然要多交代几句。 楚晚宁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薛蒙。 “跪下。” 薛蒙红着眼圈,乖乖跪了。 楚晚宁咳了两声,复又问他:“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薛蒙哽咽道,“弟子身为死生之巅少主,不该干涉戒律长老行刑,可师尊……” 楚晚宁摆了摆手。 “你今日是少主,他日也会成为尊主。我今日犯错领罚,你便是觉得不妥,也不该当面制止、斥责戒律长老。更何况,我确实犯了错,哪里不该受这二百杖?” 薛蒙吸吸鼻子,显然正在思考,半晌才道:“师尊所言甚是,但法理也该论情,师尊不是那种会随意殴打委托人的人,因此便是要受这戒律,也该阐明经过,酌情减刑。” 楚晚宁原本想着薛蒙大抵要说出长老该减刑之类的话,此时听得这番言论不由得倍感欣慰,语气也柔和了。 “我不这么想。”楚晚宁说,“若是寻常弟子,尚可酌情,若是长老,有情可依时也该严格按律行事。否则我按律束人,到自己却寻借口减刑,日后该如何自处?” 薛蒙显少听得楚晚宁这样细致又温和的教导,感动得不行,忙道:“弟子受教。” 而后,薛蒙自然要给楚晚宁上药包扎,楚晚宁都由得他。待一通折腾完,严于律己的楚长老甚至不肯歇一歇,便直接去阎罗殿罚跪,这次薛蒙没有再拦,只是跟着一起去,陪着跪了半天。墨燃摸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薛蒙一瘸一拐地离开,他没有出声,只立在窗外,看楚晚宁挺拔的背影。 墨燃不是第一次见楚晚宁下跪,甚至于,楚晚宁光跪他就跪了多少回。印象最深刻的必然是那个雪天,他欲攻打昆仑踏雪宫,楚晚宁殿外跪求,叫仗势欺人的宫女撤了炭火,晕倒在雪地里面。彼时他勃然大怒,将那宫女处以极刑,他还对那宫女说:“他是红莲水榭的主人,是本座的师尊!” 再狠之入骨,再百般折辱,墨燃也从未不觉得楚晚宁是他的师尊。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有这样的执念,这样惦记着楚晚宁是他的师尊。 墨燃轻轻地把头抵在窗框上。 他有时候完全是恶意的,想看楚晚宁究竟能为天下牺牲多少。所以他故意地折腾楚晚宁,狠狠地折腾楚晚宁,楚晚宁为旁人牺牲越多,墨燃心里就越不痛快。 他究竟在不痛快什么?不痛快楚晚宁愿救天下人也不救师昧,不痛快楚晚宁,偏心薛蒙,偏心天下,却独独不偏心他这个小徒弟,哪怕他成了帝君也不屑一顾。 楚晚宁,这三个字就好像墨燃心头的魔咒,戳着,刺着,疼痛着……只要活着,便不可饶恕,若是死了,又实在可恶。 这一夜便悄无声息地过去,之后两夜墨燃也来,怀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就在外面悄悄地看楚晚宁。楚晚宁大抵是没有察觉,或觉得是哪个弟子来看热闹而已,并不放在心上。待三日罚跪结束,实在可恶的楚长老不顾自己尚未伤愈,便前头去孟婆堂做饭,后头去奈何桥擦柱。 孟婆堂做饭,楚长老炼丹般的青菜煮豆腐惊吓了众人,也吃坏了三个徒弟。 奈何桥擦柱,不巧正赶上下雨,楚晚宁远远听见散了课的弟子们往这边走。他是珍惜这些少年少女的热闹活泼的,毕竟这是踏仙君屠尽死生之巅后他再也寻不到的热闹。但他也清楚自己素来惹人畏惧,便施了个结界躲到奈何桥下。 桥面上人声鼎沸,桥面下楚晚宁一人听雨听人间,仿佛是他终于撕开时空生死门时,对眼下的场景充满了不舍与眷恋。 不知不觉的,那杂乱的脚步声就要远去。楚晚宁便整整袖子准备离开,却冷不防听见有个女弟子道:“墨师兄?” 随即是墨燃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挨个道:“你好,你好,你也好。” 楚晚宁怔愣着,不自觉抓紧了袖口。 那女弟子继续说:“眼看着散课用饭的时候,怎的墨师兄要往这边走?” 墨燃笑着说:“我来寻璇玑长老。” 弟子们方才还感叹璇玑长老体贴,这一下听了,便左右张望着问起来:“璇玑长老在哪里?” 楚晚宁不知怎么便觉大事不妙,果然听墨燃笑道:“桥下。” 便有那皮猴儿一般的弟子,倒挂在扶手上下望,笑盈盈想抓璇玑长老一个正着,却看见了好像是动作像是要逃跑,脸却紧紧绷着的玉衡长老。于是皮猴儿一个不稳就掉下桥,楚晚宁无奈,出手把他拎住,飘飘然回到桥上。 众弟子皆是沉默,墨燃笑嘻嘻地说:“原来我拜的是璇玑长老。” 楚晚宁放开那个弟子,板着脸横了墨燃一眼,反正已经被抓着了,索性继续掏出抹布擦柱子,只当身边人不存在。他想着,这些人很快就会如以往一般,沉默而安静地离开,走远了再窃窃私语。却不料有大胆的女弟子,恍惚就是先前喊墨燃的那个问他:“玉衡长老在此处是……” 楚晚宁不急不缓地回答:“受罚。” 又有弟子道:“谢玉衡长老为我们布施结界。” 楚晚宁脸有些热。他习惯了被这些学子畏惧,倒是很少于这种生活小事上得一声感谢,十分不自在。但想着前世这些人被尽数屠戮,鲜活的生命皆因他的过失而失去,便终究绷着声音,道了一声:“顺手而已。” 一众弟子这才行礼远去,楚晚宁松了口气,红着耳朵一回头,却见墨燃正歪头望着他。 楚晚宁:“……” 楚晚宁问:“你找我有事?” 墨燃没什么事,他就是不知道怎么,远远看见了结界,就忍不住想找楚晚宁说话。但楚晚宁这样问了,他要是说自己没什么事,那就成了没事找事。于是墨燃笑道:“只是路过看见了结界,认出是师尊的手笔,便来问候师尊一声。” 楚晚宁道:“受罚而已,有什么好问候的。” 墨燃便不再说什么,象征性地问了楚晚宁要不要帮忙,理所当然地得到楚晚宁“一人犯错一人当”的回答,留下把伞,顶着讨来的避雨结界走了。楚晚宁不想与他同行,便一边继续磨柱子上的一块脏污,一边分神去看墨燃顶着海棠花纹避雨屏障的背影,想着自己只不过稍稍温和了些就让墨燃如此亲近,大抵自己从前真的是过分严苛,如今,总算有个好势头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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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3
第三章 墨燃最近走路都有点飘,因为他每天晚上都在做梦。说起来真是太奇怪了,他就是在红莲水榭的藏书阁睡了一晚,之后便连着一个月都梦见楚晚宁,痛不欲生。 他甚至能把梦一个一个的数明白。 比如最开始的那个是在容九那屋里,楚晚宁不知怎么来找他,这个梦他梦了五天,从楚晚宁开门,一直梦到楚晚宁走到他床前。待楚晚宁走到他床前后,容九的房间就模糊了,他眼里只有楚晚宁。楚晚宁看着他,楚晚宁跟他说话,楚晚宁好像很疼……这又梦了七天。 而之所以能摆脱这个梦,是第七天的时候楚晚宁召出了九歌。于是墨燃回到了昆仑踏雪宫,他看着薛蒙求自己放过昆仑踏雪宫,看着自己的棋子清醒崩坏,也看着楚晚宁从空中坠下。 楚晚宁戳在他额头的指尖冰凉,楚晚宁一遍遍跟他说“请你放过自己”,跟他说“我若是决心要走,你便是拦也拦不住的”,楚晚宁睁着双眼,茫然地睡去了。 这个梦,墨燃梦了半个月,半个月里,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许多个晚上醒来时眼角有泪,更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梦醒后跑到红莲水榭,却连结界都不敢触碰。 墨燃几乎快疯了。 而后,许是上天垂怜,怕他好容易重生一次真的疯了,王夫人在某日叫他去丹心殿,先是关心他的伤势,而后递了张信笺给他。 王夫人温婉地笑着:“你入门已满一年,是承担除魔之责的时候了。昨日你伯父飞鸽传书,特意让你禁足满后,下山去完成此番委派。” 墨燃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想起了这是哪一出。他迫不及待地结果函书一看,果然是彩蝶镇闹邪祟,当下喜出望外,一个月来头一回喜滋滋地冲进红莲水榭去找楚晚宁了。 这一个月里墨燃没再惹祸,楚晚宁也几乎足不出户,除了日常课程,两人几乎没有见过。因此乍一见到墨燃,楚晚宁几乎有隔世之感,随即想起确实隔过世的,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笑了。 “师尊。”墨燃难得恭恭敬敬地说,“伯父给了弟子这个任务,让弟子下山除魔。此番还要劳烦师尊与弟子同去了。” 楚晚宁打开函书看完,淡淡道:“应该的。”想了想又问,“你可想好要邀请谁同去?” 墨燃笑眯眯地回答:“弟子决定邀请师昧同去。” 楚晚宁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心中却直呼不好。他方才没想起来,这会儿听到墨燃要请师昧才重拾记忆:墨燃第一次任务,彩蝶镇鬼司仪,那幻境水池边,墨燃曾吻过他一次。 楚晚宁面不改色地打发墨燃先去准备,一感知到墨燃出了结界,便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 他自从上次头痛后便时常做梦,梦到那些痛苦癫狂却又模糊不清的声音,与被囚那八年的许多片段。这让他夜不能寐,只能白日里不见人的时候打两个盹,精神上备受折磨,才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彩蝶镇的种种来。 当年是什么情况来着?自己在幻境里找到墨燃,正呼唤他,冷不防就被他吻住。他猝不及防,落荒而逃,但……记了那一吻很多年。 楚晚宁摇了摇头。 别去想了,这一世师昧尚在,八苦长恨花也有松动迹象,前世种种就算有重来之势他也会一力回转,他的心意,他那在八年被囚中早叫人揉碎了的不见光的心意,就该继续掩埋下去。他只需要好好地带着徒弟把事情解决,有机会就给两个小孩创造点条件,让墨燃安安稳稳地喜欢师昧,便什么都会好起来。 安抚好了自己,楚晚宁也不再踌躇,与墨燃、师昧汇合,三人一路快马,于夜晚赶到彩蝶正,还正巧撞上一队冥婚的。这都是途中小事,楚晚宁也未多做停留,领着两个徒弟直奔委托人家,听对方说清缘故,心中很快便有了计较,先是捏爆了那灵牌,而后便着人带路,要去看那挖出来的红棺材。 不论从常理还是记忆,楚晚宁都记得这一步是去见那鬼司仪的关键。于是楚晚宁转身道:“师昧,你留下来看着陈夫人,不要让她入睡。” 墨燃心道不好,好容易请过来想亲一口的人,怎能被留在这里!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楚晚宁又道:“若是不愿也无妨,只是留在这里会安全些。” 师昧忙道:“降妖除魔这般大事,弟子怎能顾自身安危而不去!” 墨燃最是不屑这种舍己为人的大义行为,但只要师昧愿意去他就高兴。楚晚宁也没再说什么,三个人跟着陈家的大儿媳妇陈姚氏一路向北,不多时便找到挖出红棺的地方,天问应召掀了无甚作用的镇墓石,露出棺材里陈姚氏的夫君来。 墨燃眼见着旧事重演,忙搬了当年楚晚宁说过的话,一句句分析显摆起来。 楚晚宁全然不管。毕竟墨燃本就不是蠢笨的,种了八苦长恨花之前也聪慧好学,之前显得十足顽劣,大抵有那蛊毒在其中掺和的成分。如今八苦长恨花松动,又佳人在侧,墨燃想显摆一二,只要说的都对,他做师尊的也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只防着之后的幻境便是了。 正想到这里,空气中百蝶香粉味道渐浓,随即浓雾四涌,只眨眼间便吞没了师昧与陈姚氏的身影。楚晚宁忙在墨燃额上打了个追踪符咒,叮嘱他“千万在原地不要走动,也不要碰任何食物”,这才循声而去。然浓雾变换,幻境已开,陈姚氏与师昧皆是消失不见。楚晚宁不愈耽搁,掉头回去寻墨燃,远远地就看见这傻子趴在一池泉水边,像是渴了八辈子一样俯身猛喝。 楚晚宁险些给气个好歹,冲过去就把他墨燃揪起来,刚要骂他,便见墨燃灿烂一笑:“师昧!” 楚晚宁心口一痛,没好气地掰开墨燃的嘴给他塞了一颗化毒散,就要说清这幻境诡异之处,好躲开那一吻。谁料墨燃突然发疯似的,迅猛地亲了上来不说,还直接将他按在水池边扯他衣服,口中更是污言秽语不断。一息之间,楚晚宁恍惚自己回到了踏仙君时期的红莲水榭,正被压在莲池旁任人施为,只觉屈辱难堪。但转瞬他便想起如今已是重头再来,见呼喊呵斥皆无用,便直接召出天问,到底再抽了墨燃一鞭,在墨燃颈侧落下道鞭痕来。 墨燃惊恐地回了神。 “师……师尊!” 楚晚宁脸色苍白地扯着凌乱的衣服,全然不知自己这副横眉竖目的模样落在对面的人眼睛里是何等香艳。他颤着手理好衣服,使劲搓了搓颈侧的痕迹,像是要把那灼痛的亲吻全都擦去一般。 “师尊。”墨燃还指着楚晚宁打怪,忙装出一副痛悔的模样来,“我不是故意的,师尊——” 楚晚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幻境有很强的迷惑性,需得摒除杂念,凝神静气,最忌提前去幻想见到的人是谁,方才不至被蒙骗。” 楚晚宁觑着这刚刚非礼了自己的叫人不省心的徒弟,用灵力凝出一把匕首,对他道:“手来。” 墨燃以为自己又要挨手板了,乖乖地把手送上去。便见楚晚宁杀气腾腾,抓着他手腕给他胳膊来了一刀。 “师尊!” 墨燃大惊失色,以为楚晚宁眼里他是个仇人,这就要砍了他的胳膊泄愤。可楚晚宁划完那刀就收了匕首,又叮嘱道:“若是不清醒了,就自己把它抠开。” 墨燃哪敢不从,握着胳膊含泪点头。楚晚宁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却不料这幻境是跟他杠上了,一柱香后,他穿着新娘嫁衣,盖着新娘盖头,旁边站着穿新郎服的墨燃。 楚晚宁只觉得心里发堵。他穿上嫁衣的时候已觉得十分难受,排队时见眼前是师昧,想着不能让墨燃的心上人再出事,便跟师昧换了个位置。他记得自己前世做这个委托的时候,是跟个普通尸体配对,他还记得之后要入一个棺材洞房,他要怎么跟墨燃入那该死的洞房…… 楚晚宁黑着一张脸,尽力和缓呼吸,忍住了没再泼墨燃一袖子水。 耻辱。此情此景,楚晚宁能想到的只有耻辱。纵使知道小徒弟是受那八苦长恨花所累,可被强娶为妾,榻上受辱,又岂是他说不在意便能真忘怀的。那些伤痛与痛苦,终究是刻在了他的灵魂里,如附骨之蛆般纠缠着他。他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眼前的墨燃不是踏仙君,不断地去想那个雨天救蚯蚓的孩子,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难捱。 毕竟后面还有洞房那一遭,现在就难捱了,一会儿要怎么捱? 于是楚晚宁麻木地听从鬼傧相吩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他太麻木了,根本没注意墨燃脑袋在哪儿,于是这一拜便撞了个对头,直叫他一双眼睛都湿了。墨燃怔怔地看着,只觉得那一眼里不只是责怪,还有很多不明的意味,但不待他多瞧,楚晚宁已经拿着金剪刀,以要杀人的气势剪了他一缕头发塞入锦囊。 之后便是那入洞房。 对楚晚宁来说,前世的入洞房不是什么好回忆,因此哪怕如今是要入棺材,他想到马上要与墨燃贴在里头也觉得十分难受。疼痛与屈辱像是凝在了他的骨血里,他冷着眉眼,抬腿进了棺材。 是墨燃,不是踏仙君。 楚晚宁闭着眼睛,反复地想着。而墨燃也在此时入棺,楚晚宁紧紧贴着他那边的棺材板,一双眼睛带着警惕与恼火望向他,让他忍不住就想到前世的红莲水榭,他每次去寻楚晚宁,楚晚宁都是这副神情。那时候墨燃总要让他更警惕,更恼火,然后痛苦,然后不堪。现在墨燃指尖微微蜷缩,而后温顺地躺进棺材,也贴着自己那边棺材板。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因为也没什么话好说。墨燃紧紧缩着自己的胳膊腿,黑暗中也看不见楚晚宁的动作与他几乎是一样的。然天不遂人愿,行至半路,棺材猛地震了一下,墨燃冷不防就撞进了楚晚宁怀里。楚晚宁条件反射地觉得不适,凶巴巴道:“过去!别压着我胳膊!” 若是踏仙君,此时必然要先甩他巴掌说他好大的胆子,再将他整个压住,来一番粗暴折辱。可十几岁的墨燃只乖巧向后退去,让楚晚宁莫名委屈,有些想发脾气。楚晚宁不动神色地深吸口气忍住心中的酸楚,冷冷静静地说了从鬼金童那儿审出的消息。墨燃也老老实实地听着,因为他实在是不敢说话。 太近了。 楚晚宁离他太近了,他刚刚撞进楚晚宁怀里也太过分了。楚晚宁身上的草木香气就绕在他的身周,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控制不住自己就要爆炸的欲望。他想去咬楚晚宁的耳垂,想咬楚晚宁的喉咙,想什么都不顾地撕碎楚晚宁的衣裳。 但是不能够,不能够。阻碍他的不仅仅是他的心上人师昧,还有他过去一个月的梦。梦里的楚晚宁是透明的,痛苦的,死亡的。那太痛了,连他这个做梦的人也跟着一起痛,痛到觉得不该有那些欲念,痛到觉得那些折辱之举都做错了…… “龌龊!” 却冷不防听见楚晚宁骂了这么一声,墨燃还以为自己的心被读了。他惊恐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楚晚宁扭着头。墨燃心中好奇,不知道他走神的功夫这一地死尸弄出了什么龌龊举动,于是从棺材缝隙往外看去,就见那两具尸体正行鱼水之欢,连带着呻吟喘息都没有缺漏。 墨燃大为震撼,随即便听那鬼司仪胃口大开,要他们这所有棺材里的人都起来相配欢。墨燃瞬间急了,生怕师昧被那陈姚氏得手,正待抓着楚晚宁冲出棺材,却已被鬼司仪发现不对,电光火石之间,墨燃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即楚晚宁牢牢护在他身前,任鬼司仪锋利的五指刺入肩膀,狠抓起来! “师尊!” 墨燃被封了声音,干动口说不出话。楚晚宁疼得汗湿衣襟,嘴唇咬破,这副模样墨燃仍是眼熟,却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心猿意马的心思来。楚晚宁那双漂亮的凤眸里蒙着水雾,不像是在床上,更像是那日告别,眼中最后的茫然…… 墨燃心中更痛,不知为何,几乎要落下来泪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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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2
第二章 不过三天,墨燃背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早上起来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唉叹着再过几天就没借口让师昧帮他上药,这伤要是再重点多好。叹音刚毕,戒律庭的传讯便由个小师弟送到他房里,打发他去红莲水榭完成惩罚的另一部分。 墨燃不想去,他这几天养伤在床,每晚都做些跟楚晚宁有关的内容乱七八糟的梦,他头疼。但墨燃不得不去,他如今没有任何反抗师门的资本,真要跟楚晚宁撂脸子耍脾气,估计楚晚宁的天问就要甩他脸上,让他长长记性了。 于是墨燃挥别来传讯的小师弟,唉声叹气地穿好衣裳,往红莲水榭去。今时的红莲水榭与踏仙君时期那处冷清别院十分不同,墨燃身在其中,一边觉得这鬼地方十分不顺眼,一边又纳闷自己上辈子怎么能往这不顺眼的地方跑那么多趟。 其实红莲水榭的风景是好的,三个池子映着日出东方红胜火,又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曲水回廊别具雅致风趣,依山水瀑倾泻,叮咚声不绝于耳,亦是令人心旷神怡。 墨燃路过莲池,尚能想起最后楚晚宁的尸身如睡着般躺在这里。他忍不住微微驻足,脑子里又闪过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比如眼前那块地,那是楚晚宁曾经弹过琴的地。 墨燃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去寻楚晚宁的居所。 都过去了。他想着。已经从头再来,这辈子只要牢牢护住师昧便可。楚晚宁……楚晚宁……前世最后那一池莲花中他温柔的遗容,不知怎么戳痛了墨燃的心。他立在楚晚宁门前发了一会儿呆,正待开口,眼前的门却自己打开。屋中传来楚晚宁清冷的声音:“还要站多久?磨磨蹭蹭的,进来。” 墨燃摸摸鼻子,慢吞吞走进去,装出一副乖巧口吻道:“弟子墨燃,拜见师尊。” 楚晚宁看都没看墨燃一眼。让墨燃来红莲水榭做些杂活,是他自己去跟戒律长老说的,但是与墨燃共处红莲水榭,这份心理准备楚晚宁尚未做足。从墨燃进了结界开始,楚晚宁便颇为坐立不安,手中上辈子做熟的夜游神,都差点成了他越不过的难关。 但不知道为什么墨燃在门口站了半天,这倒是提醒了楚晚宁此墨燃非彼墨燃,纵是八苦长恨花已在他胸口种下,但仍是个不愿意受罚,在门口闹别扭的孩子而已。楚晚宁便主动开了门,但墨燃一进门,他又觉得难堪与惶恐,好像走进来的不会是十六岁的小徒弟,而是龙袍加身的踏仙君,下一秒就要斥问他,羞辱他,将他按在榻上,逼他行欢。 楚晚宁这么想着,几乎要咬断嘴里的笔。幸好墨燃见他沉默,便自觉开口道:“师尊召我过来,是要我做些什么?” 楚晚宁这才瞥了他一眼。十六岁的少年笑盈盈道:“是要我帮忙做师尊手里这个……这个什么吗?” 楚晚宁垂眸看了看,慢慢道:“这是夜游神,我自己做便可。叫你来,是让你把我屋子收拾了。” 墨燃眼看着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不为别的,楚晚宁这位谪仙般的人物,屋子里是相当的乱。夜游神的零件堆的到处都是不说,那地上有的地方是肉眼可见地攒着灰,角落衣箱上还垒着一座衣袍山,叫人看了就觉得辛苦。 墨燃好想甩手不干,但他又不敢,只能脸上乖巧应着,心里粗口骂着,装成个孙子去干活,一装就装到中午饭点。墨燃正收拾到那堆衣服前,楚晚宁听见动静扭头看,出声道:“衣服我自己洗,时辰不早了,你先去饭堂,下午再过来。” 墨燃松了口气,他这人不是不会洗衣服,但楚晚宁的衣服攒了这么多,还都是白的,都洗完他手肯定废了。更何况,楚晚宁的衣服嘛,他撕起来比较顺手,洗还真的没洗过。 欸,怎么又想些有的没的? 墨燃拍了拍脑袋,转身准备暂别楚晚宁,礼行上了才反应过来什么,问道:“师尊不去饭堂吗?” 楚晚宁皱着眉:“先不去。”他拿工具戳了两下手里的夜游神,“这条胳膊还差一点。”他终究被墨燃影响心神,手脚不如从前麻利,本就在跟自己较劲,听墨燃这么一问心里更烦,便直接吩咐道:“下午你来了就直接去藏书阁,把那儿的书清理干净,再登记造册。” 墨燃嘴角一抽——楚晚宁的藏书阁,他有印象的。前世那几年楚晚宁身体还行的时候,经常钻进藏书阁里躲人,他就去藏书阁抓人,抓到了就地开干的事做过几次,楚晚宁便不乐意再去藏书阁。说到底,这个红莲水榭有什么地方不曾是他强迫楚晚宁欢爱的场所,楚晚宁总是睡不安稳,想来一是因为他在身侧,二来便是这红莲水榭都让楚晚宁烦,他又无处躲。 前世因,后世果,自己弄脏过的红莲水榭,到底要自己来打扫…… 墨燃磨着牙去了孟婆堂,打完饭后在人群中精准地发现了师昧,二话不说冲过去坐在人家旁边装可怜,从“你知道师尊的房间有多乱吗”说到“那个狠心的让我去打扫他的藏书阁,我晚上恐怕要在那边留宿了”。气得薛蒙想拿筷子戳他,凶巴巴道:“你自己犯了错,师尊只是让你打扫房间整理书籍已是轻罚,你还说师尊狠心!” 墨燃不屑:“你去啊!师尊那屋子乱得厉害,你怕是都没见过!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这身上还带着伤,师尊这么折腾我,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薛蒙筷子一摔换桌坐了,师昧无奈地任墨燃扯着他的袖子,叹息一声道:“那我晚上去红莲水榭给你换药,再带些吃食给你吧?” 墨燃眼睛一亮:“我还能吃抄手吗?” 师昧笑道:“做些小菜给你。总吃抄手,你倒是也不嫌腻。” 墨燃眉开眼笑,连连保证自己怎么也不会吃腻抄手,但别的小菜也一样好,只要是师昧做的就好。两个人一块吃完午饭,送餐盘的时候师昧猛地想到什么,低声道:“师尊中午没来用饭?” 墨燃一怔,他尽顾着跟师昧说话了,哪里注意到楚晚宁有没有来,只如实说:“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做夜游神,好像遇到点麻烦。” 师昧放下餐盘,突然道:“师尊这次罚你,可是让你记恨了?”他声音很轻柔,“其实少主说的不错,师尊是按律罚你,做杂活都把你放在眼皮底下,他想是知道戒律长老没有打你多重,所以……”顿了顿,师昧又道,“前几天师尊与我闲话,还提起你。” 墨燃本不耐烦听师昧说楚晚宁的好话,但最后一句还是勾得他心痒痒,忍不住就要问:“说了我什么?怕不是又骂我一顿吧!” 师昧道:“师尊让我多照顾你些。” 墨燃怔了一下,不知怎么觉得心口发酸,下意识用一个笑遮了,拉着师昧的衣袖说:“别听他的,我倒是想照顾你呢。” 夜深了,楚晚宁总算从夜游神上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肩膀。手下的夜游神已成型大半,尚有些细节需要调整。楚晚宁看了眼窗外天色,后知后觉自己大抵连晚饭时间也一起错过了。 墨燃现在干什么呢? 楚晚宁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就察觉到有人进了红莲水榭,且正是往藏书阁去的。他略作犹豫,想起墨燃心口那朵蛊花,一时恐是下蛊之人要做些什么,忙起身也往藏书阁去。到了门口,便听里面师昧正与墨燃低语,说什么要帮着一起受罚的事。 如果是前世的楚晚宁,这会儿就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想起墨燃因为师昧疯魔的样子,楚晚宁就在门口站着,任师昧出手帮忙,没有进去。 就当不知道吧。楚晚宁想。若是成了,墨燃便更远离踏仙君那个未来,若是不成,只要师昧不死,墨燃也不会疯得太厉害。 墨燃。那个在雨天救蚯蚓,那个给他绣手帕做拜师礼,那个送他梨花白的少年。是他失察才叫他被种了蛊花,性情大变,为祸天下。他曾经说想要多救一些人,后来却杀了那么多人,他带着满身血腥来寻自己,非要自己摸他头发的时候,是否是那已经被泯灭的良知在哀哭,说师尊,其实我也不想杀。 那幕后之人取了师昧的魂,策划了师昧的死,在墨燃心中下蛊,让墨燃成为魔头,害了他两个徒弟。所幸现在还有机会挽回,他还不必去恨去怨,一颗冷透的心,也还有机会理直气壮地再温热起来。 楚晚宁悄悄离开藏书阁回了房间,没去打扰墨燃跟师昧培养感情。而两个人做事自然比一个人快得多,将要半夜的时候墨燃先送走师昧,一回头便看见楚晚宁正负手等他。墨燃吓得一哆嗦,忙解释道:“师尊,我事情都做完了,师昧只是来帮我上药。” 楚晚宁没有点出红莲水榭遍布结界,他早就知道师昧来了,上什么药能上到这个时候等诸多会让墨燃跳脚的事,只道:“我看你做的如何。” 墨燃心中叫苦,低眉顺眼地跟着楚晚宁回了藏书阁,将自己造好的书册呈上去。楚晚宁便细致地看着,完全不知道墨燃在后面目光灼灼地瞪他,在心里说他小心眼,还小幅度地动手,假装自己在扇人嘴巴。 墨燃觉得楚晚宁看书是真慢,完全不反思是自己的字太差。他在脑子里过完了一出教训楚晚宁的戏,就盯着楚晚宁的背影瞧,烛火昏黄朦胧,竟让这人有些温暖的模样,墨燃瞅着瞅着,突然就开始眼皮打架,哈欠还来不及打一个,人就往后一倒,竟是直接睡着了。 听见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楚晚宁不紧不慢地合上压根没细看的书册,从怀中摸了升龙符出来。楚晚宁刺破指尖,唤醒纸龙,那纸龙摇头摆尾,正待高唱一曲《我是真龙》,楚晚宁便拿烛火吓着它道:“你安静些,去看看我徒弟身上可有什么咒诀。” 纸龙含怨带嗔地看了楚晚宁一眼,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钻进墨燃胸膛,不多时便飘出来,对楚晚宁挤眉弄眼。 “你把人搞昏了是不是?”纸龙哼哼唧唧地,“不知道你什么心思……纸来。” 楚晚宁便递纸给它,看着它在桌上左扭右扭,画出那个他已经熟悉的八苦长恨花的咒符来。楚晚宁捏着手心,闭目吐气,不作多想便做好了再次断魂的打算。那纸龙却又在这个时候道:“虽是邪咒,你倒不必太担心。” 楚晚宁问道:“什么?” 纸龙甩甩尾巴,扭着道:“这个咒符虽然种在这小子心里,但不知为什么已经松动了,许是下咒者本领不佳。”它在空中转了一圈,“另外,我瞧着你怎么好似面色不对,你是不是也中了什么咒诀,可要本座帮你看一看?” 楚晚宁道:“我只是有些累了,多谢你,你回去吧。” 纸龙震惊地看着楚晚宁。 “我的天啊,你谢我?你怎么了你?” 楚晚宁恼了,他挥袖召出一张黄符,呵一声“滚回去”,便见纸龙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又成了纸面上的一幅画。藏书阁重归静谧,楚晚宁席地而坐,看着烛光中睡颜恬静的少年,想了想还是估计重施,扶起墨燃,与他额头相抵。浑厚的灵力运转起来,楚晚宁很快便发现了那朵八苦长恨花,正如纸龙所说,与楚晚宁曾见过那般深埋心脏不同,根脉处竟有些松动的模样。 楚晚宁睁眼回神,有些搞不清状况。更让他搞不清的是此时剧烈的头痛,仿佛八苦长恨花发现了他的探查,正予他反击一样。楚晚宁捂着额头跌坐在地,恍惚中似有什么暴虐痛苦的声音从耳边擦过去,逼出他一身冷汗。 楚晚宁靠着身后的书柜,睫毛轻颤。 他发觉是哪里不对了。 地魂。 他死之前曾将自己的地魂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另个尘世的墨燃,一半给了另个尘世的自己。他如今重回多年之前,似乎仍是三魂缺了一魂的模样,但这事按理说该到投胎转世时再去操心,却不知为何现在就给他带来了莫大影响。 楚晚宁按着额头,那剧烈的痛苦仍让他心有戚戚。他扶着书架站起来,回住所给墨燃拿了一条被子,而后熄了烛火。他和门而去,没注意到墨燃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半睡半醒间眼中尽是迷茫之色,更没听到墨燃似是低低唤道:“师尊?师尊,你怎么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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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晚】还复故人来·1
第一章 楚晚宁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有些懊恼。他想死墨燃拦不住的话都放出去了,没想到还是被墨燃续住了命。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墨燃这么折腾他又有什么意思?他残躯一副,残魂一具,便是活着又能再让他折腾多久,何必…… “玉衡长老!”一个焦急的声音突然响起,“玉衡长老!后山的结界破了,还劳您去看看!” 结界?什么结界? 楚晚宁颇为恍惚地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虽仍在红莲水榭,但室中满地凌乱,堆着乱七八糟的夜游神零件,竟不是他闭目前那个红莲水榭的冷清模样。 楚晚宁茫然地眨了眨眼。是不是他这次被救回来也命不久矣了,所以墨燃难得大发善心折腾这一出来给他送终,还是墨燃被他还能召出九歌气坏了,所以折腾这一出要让他在昔日睡房被羞辱,亦或是这是他的死前幻象,让他再看看自己这一生。 “玉衡长老?玉衡长老?” 那声音复又响起,楚晚宁梦游般下地开门,眼前所见皆是昔年旧景,好阳光下一片温暖和煦。他缓缓地迈出一步,终于发觉自己这副身体已非虚弱残破,一惊之下细细感应,却是先察觉了鬼界结界的破损程度。纵是自以为身在梦中,晚夜玉衡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掠出结界,匆匆往后山而去。 面目可怖的鬼怪凶灵正不断从天空中的缺口爬出,楚晚宁来得晚了些,已经有长老率弟子诛杀恶鬼,以免它们下山伤害百姓。却见一道白影破空而来,金光闪过便有厉鬼伏诛,楚晚宁一露面便控住局面,喝道:“且去!” 其实不待他说,其余人也已经停手,毕竟不论结界还是灵力,在场众人无一比得过北斗仙尊,修补两界结界也素来是楚晚宁一个人的活,人多了帮不上忙,还怕他嫌碍事呢。于是不多时,后山这处便只剩下楚晚宁一人,他一边杀鬼,一边觉得自己可能真在做梦——久违的灵力充沛,灵核虽脆弱但尚且健在,三把神武把把听使唤,可怖的鬼怪被他一个个斩于剑下,潇洒痛快。 梦耶,非耶? 楚晚宁这么一想,不禁有些走神,冷不防便让一个小鬼啃在他手臂上。这一下叫人疼痛,也叫人清醒。楚晚宁静心凝神,专注眼前,待基本功成,才又分神想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八苦长恨花,时空生死门,魂灵召九歌……墨燃那狂乱的笑声尚在他耳侧,他应当是死了才对。但为什么活了过来,为什么活在此时此刻……楚晚宁心思烦乱,动手便狠了些,一剑下去,那几千级的石阶便从中开裂至底,另有无数裂痕爆开。 然后楚晚宁就听见扑通一声,似是谁膝盖落地。他分神看了一眼,心中难免震颤——墨燃。是墨燃。 八苦长恨花,这东西不知此时是否已在墨燃心中。而这事之外,前世踏仙君的所作所为尚且历历在目,楚晚宁一时竟不知要如何面对此时的墨燃。正思忖该当如何,薛蒙已经抱拳行礼道:“师尊,墨燃今日下山,犯了淫乱、盗窃二罪,请师尊责处!” 楚晚宁微微皱起眉头。他对不上时间,便也不知道墨燃犯的是哪一处错。他隐约记得曾经是有个倌儿闹出了祸事,但那时情景似乎与现在又有不同,好似是那倌儿与人合谋要害墨燃,也没有薛蒙拉着墨燃来自己这儿讨罚的一出。 如若是前世的楚晚宁,此时便不会多言,一天问抽过去再算。偏他已经经历了前世种种,两番生死,多年被囚,欺凌折辱……痛苦之下,他总是难免自责自省,想是自己的教导方式有许多不妥之处。 此时再见旧时少年,楚晚宁先是恍惚失神,而后思考片刻,打量着墨燃,冷声道:“可是如此?” 墨燃似是愣了下,随即带着几分挑衅般的意味道:“师尊明断便是!” 薛蒙不禁嗤笑:“人证物证俱全的,你还想狡辩不成!” 楚晚宁心不在焉地砍了最后一只鬼怪,倒提怀沙,压下心中的惊疑与不适,扭头看了墨燃一眼,冷淡道:“你有什么想辩解的?” 墨燃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句,竟然愣了一下。薛蒙便抢白一声:“师尊,他偷来的赃物还在我这里呢!”言毕便摘下乾坤袋要掏给楚晚宁看,楚晚宁道一声“不必”,几步便走到如今还是少年的墨燃面前,冷声道:“伸出手来。” 墨燃似是有些迷茫,但也乖巧照做。楚晚宁便用怀沙剑柄打在墨燃手心,重责了他五个手板。 墨燃看起来更加迷茫,挨完打,连手都忘了要缩回去了。 楚晚宁不禁叹息,想起墨燃折花时自己抽出的那顿鞭子。 “自去找戒律长老领罚,务必将所盗之物归还原主。”楚晚宁仍是冷声道,“薛蒙,你看着他。” 语毕,薛蒙领命,楚晚宁收剑而去,一边琢磨着自己怎么就重生了,一边暗暗想着:五个手板,是不是轻了,要是打六个,是不是又重了? 他走得急,完全没注意到墨燃回首望他的眼神有多奇怪。一直到再回红莲水榭,楚晚宁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他将三把神武悉数召出列于身前,挨个看了一遍收好,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随即坐在一堆夜游神零件之间。他打量着夜游神的进度,渐渐也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并终于给自己的重生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时空生死门。他用这禁术时已是虚弱不已,想来是给灵魂带来了一定影响,导致他竟然回到了现在。既是这个时候,一切当仍有挽回余地。师昧未死,墨燃未犯下杀戒,薛蒙父母仍在,死生之巅也处处和谐……亦没有红莲水榭那不堪而耻辱的八年。 楚晚宁微微闭目,突然觉得这房间中尽是墨燃强迫于他的身影与声音。他身影做着野蛮粗暴的动作,那声音所说的尽是鄙薄诛心之言…… 撕碎的衣服再难穿起,损毁的清白便如覆水难收,融入灵魂的痛苦与被迫的欢愉亦是不好剥离。楚晚宁心思烦乱,不知不觉便起身逃出屋子,逛到了院中。院中恰有一把古琴,楚晚宁索性席地而坐,弹了一曲。 这还是自被墨燃于冬日将他按在琴边凌辱后,楚晚宁第一次抚琴。太久不弹奏,指法有些生疏,以至琴音也颇为滞涩。但楚晚宁并不在意,他似将那琴弦当成救命稻草,一曲惊鸿,道尽辛酸苦楚,到最后琴音越发急促高昂,直至崩裂断弦! 楚晚宁指腹被那断弦划破,身上如被冷汗浸透。他楞楞地攥住手指,这才恍然没有雪,也没有一个踏仙君突然冲过来,粗暴地将他按在地上。他仰头望着天,浑浑噩噩间不觉落下一滴泪。他像是被这滴泪吓住了,闭目片刻方才起身回屋,倒在榻上,从地上捡了一节夜游神的胳膊搂着,就此睡去。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屋内未点烛火,楚晚宁下意识觉得自己仍在前世,万幸手里有截夜游神胳膊助他回神。他在脑子里慢慢地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随即想起墨燃应该受罚完毕。淫乱,盗窃,按律当杖七十,墨燃受罚,自己按例当…… 楚晚宁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一句东施效颦仍犹在耳,但眼下的墨燃什么都没有做过,他若是停了这碗抄手,保不准墨燃以为师昧怎么了。既是新生,又何必对过往念念不忘,若此时连碗抄手都不敢做,待墨燃到了踏仙君那个年纪,自己这个师尊难道要躲着徒弟走吗? 楚晚宁缓缓地突出一口气,抬手幻出一朵凝音海棠,随即不紧不慢,往孟婆汤堂厨去了。 熬汤,和面,调料,揉馅…… 楚晚宁有些麻木地做完一碗抄手,在氤氲的水汽中,盯着红油上的葱花瞅。好像瞅了很久,以至眼睛酸痛,又根本没有多久,身旁门被推开的时候,一碗抄手半分凉都没有。楚晚宁扭头去看,十八岁的师昧面色红润,眉眼温柔。 “师尊。”师昧笑着说,“您又给阿燃做抄手啦?” 乍见故人,这个让墨燃恨尽天下,甚至恨到把师尊囚于榻上折辱的二徒弟,楚晚宁已说不清心中的情绪有多复杂。只是面上不显,一如既往淡淡道:“给他拿去吧。” 师昧便有些犹豫:“仍不说是您做的吗?” 楚晚宁默许地点点头,注视着师妹弯身去端抄手。那青葱般的指尖刚要碰到碗,楚晚宁却想起什么般,道了一声:“等等。” 师昧温顺地停下手,抬起头:“师尊?” 楚晚宁清了下喉咙,不甚熟练地叮嘱道:“墨燃从前过的苦,与你也算同病相怜。他小孩子心性,喜欢粘着你,你平日便多担待他些。” 师昧眨眨眼:“是,师尊。” 楚晚宁又道:“我知你喜学结界之术,然……”他顿了顿,“我会再想想办法。药修方面,若有不通,便去寻贪狼长老,我自与他说。” 师昧又眨眨眼:“是,师尊?” 楚晚宁最后道:“薛蒙自小受宠,但秉性不坏,有时对身边人呼喝任性而不自知,若有叫你为难不适的,或来告我,或不理他便是。” 师昧眼眶红了。 “师尊。”他声音有些哽咽,“师尊可是出了什么事?如何突然交代这许多话?师尊可是想逐弟子出师门,让弟子去贪狼长老门下?” 因重来一世,自觉从前所做不足,故而难得想关心叮嘱徒弟,却被徒弟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让徒弟以为要被逐出师门的楚晚宁:“……” 楚晚宁羞恼地甩了下袖子。 “一时兴起罢了。”他道,“你快去吧,一会儿抄手凉了。” 师昧欲语还休地看了楚晚宁两眼,这才端起抄手离开了。他一路行至墨燃住处,推开墨燃的房门,墨燃正趴在床上呜咽,一边呜咽一边觉得楚晚宁今天有病。 不是骂人的,是真觉得楚晚宁有病。 对于楚晚宁,墨燃自觉十分了解,此人极要面子,道貌岸然,伪君子作风,对徒弟狠心薄情,下手毒辣,瞧不上他,曾因他折一朵花而抽他一个鲜血淋漓……可今天他犯下淫乱、盗窃,楚晚宁竟然只是打了他五个手板,然后让他去戒律庭领罚。他是尊主的侄子,虽有薛蒙在侧幸灾乐祸煽风点火,戒律长老也打得较旁人轻些,楚晚宁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已是很明显的,心软放水的态度。 楚晚宁对墨燃心软放水,这不是楚晚宁突发恶疾了还能是什么? 墨燃在床上扭了一下,有一点出神。他并非真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嫩壳子里装着一个杀遍天下的暴君的魂。前世他死了暗恋的白月光,恨楚晚宁恨到了骨子里,做下欺师灭祖将师榻上辱的恶事,一遭不知道为什么重生,他想着绝不放过楚晚宁,结果楚晚宁第一天就放过了他。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就像红莲水榭那许多年,楚晚宁但凡有今天半分柔软,他也不会,不会…… “阿燃。”师昧用脚拨开门,白月光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你怎么样了?我给你带了抄手。” 抄手!上辈子师昧死后,墨燃再也没能吃过这一口最爱的抄手。他忍着疼爬起来,一副英勇模样道:“戒律长老留了手,只是肿了,没有破皮,小伤而已。” 师昧温温柔柔地看着他:“你呀,明知道咱们师尊比戒律长老还严,还敢犯这样的大错,这下可吃教训了吧?” 吃,怎么不吃。吃教训,还吃抄手,吃得心头发酸,前尘往事都在眼前,几乎要吃哭了。 “师昧。”墨燃吞下一声哽咽,“谢谢你。” 师昧便笑起来,万种风情的一双眼,因这一抹笑而流光溢彩。墨燃几乎看呆了,呆到要热泪盈眶。一直到师昧拿着碗离开,墨燃都似没从那个笑中缓过神来,一直惦记着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护好师昧。只是睡过去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楚晚宁,老子管你是不是有病,你给我等着,等我把你……怎么样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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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08】奇异梦境分享
梦见公司团建去剧本杀,五层楼全实景超级大,时限三天,中间还可以回家。 是个刑侦本,好像还有点带密室逃脱的感觉,甚至可以带家人一起来逛一逛。 第一天是查了五楼,一家公司,我们午休时间去的,查到什么记不清了,就记得有个线索是老板他父母怎么了,中间遇见一个四十出头的阿姨。 当晚回家,爸妈不在家,我弟和一个亲戚家的一个朋友家的小孩在玩,我回屋睡觉。很晚的时候他们来叫我,我迷迷糊糊醒了,出去看见他们拿了个盆装了两条鱼,鱼缸里全是水倒扣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一条鱼。 我问这怎么弄的,我弟说不小心,我问怎么拿起来啊,我弟说不知道,等爸回来呗。我又问鱼缸旁边的大鱼怎么不要,死了吗?我弟没回我,我满屋去找合适的纸板想给鱼缸堵住口拿起来,找不到,甚至不知怎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我不在自己家里,而且身后有人,我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是在爸妈家,想起我印象中的家是我租的房子。这一段我觉得其实是我现实中迷迷糊糊有点醒了…… 然后醒来后我带着我妈一起去剧本杀,我们的身份是租房的,就去看房,然后看到了二层。我们进去,一开始还没注意,后来去开里屋门,那边是两个门,我还说这儿有两间卧室挺好,结果一打开门,画面瞬闪了一下卧室的场景,随即变成同一个房间,办公桌,文件柜,桌上的电脑都还开着,大字报贴到天花板,写着“卖了公司还我钱”之类的话。 我就说这个屋子它是一个废掉的公司 ,而且老板是被员工贴大字报骂下去的,让老板卖了公司给他们付工资。这个时候二楼出现过的阿姨又出现了,她见我们发现她来急匆匆就走,我猜她和五楼那个老板有关系,可能就是他妈,我就让我妈等我,我去追她,结果在下楼的时候被人打晕了。 醒来后到了一楼,我和奇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NPC被绑在椅子上,一个女的说我们是她朋友,说我们当年背叛了她,她受了很多苦,现在轮到我们付出代价。然后她就随机选中了女NPC,把她扯过去丢进食品加工流水线,让她滑进绞肉机。这段真的绝了,我闭了下眼睛不敢看,再睁眼女NPC已经没了一条腿,然后复仇的女人狂笑地抓着她把她另一条腿往机器里塞,镜头还给到靠门口的绞肉机出口,一堆新鲜的肉馅正慢慢出现…… 过一会儿全绞完了,复仇女就说该我和奇迹了。这时进来另三个人,好像是我高中同学走进来了。就看我们被绑打了个招呼,看绞肉机也没反应,就去找水找吃的,复仇女也不管她们,突然就走了,好像该午休了一样,我就直接从那个帮着我的绳子里出来,还回头问奇迹:“咱就直接这么走了不行吗?直接就跑。” 奇迹哈哈笑,说这怎么行,那还玩什么? 我看了一眼门口那堆肉馅,没说什么,就有一点迷惑,一点怀疑那个感觉。现在醒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妈的这个剧本杀真的绞了个人…… 然后我就去吃饭了,吃完看到通知说下午场要开始啦,就直接站在那饭店二楼的出口找了一下剧本杀店的方向,然后……很离谱!我荡着蛛丝,蜘蛛侠的那个蛛丝往回赶!我显然没什么经验特生疏,距离掌握不好也不太会荡,中间路过一个餐厅,从人家窗户走,还听见盾铁全英文聊天的背景音,像回忆片段一样响在我的脑海里。内容如下: 史蒂夫:这是可口可乐? 托尼:对,你没喝过? 史蒂夫:…… 史蒂夫(沉声):托尼……我喝过玻璃瓶的可口可乐。 他强调了玻璃这个词!我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荡到剧本杀在的园区,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人很多。我往里走了一会儿,右手突然很疼,低头一看发现大拇指下面那块靠近掌跟的地方有个血洞。我不记得受过伤,于是就近找了个洗手池冲洗。那个洗手池旁边是饮水池,一点小细节无需在意。 反正我去冲手,就感觉洞里有东西,挤出来看不知道是什么,就嘀咕“这不是虫卵吧?”然后我的手背和手背下面那段手腕也开始疼,我转手一看手腕那儿横着裂了条缝,扣了扣发现能揭开,揭开后里面有细细的白色虫子,我他妈大惊,拿水就冲,并且按住了皮往裂口挤压,忍着疼挤出来一堆东西,包括我的皮,我被虫蛀的肉,一小坨,细看还有虫卵和还没长大的小虫。弄完了我又揭皮看,发现还有一条虫子在我血管的位置装死,妈的它把我血管吃了自己躺在那里。把它也弄走后我的手腕空了一半,中间有一块是神经还是什么,像棵小树一样,已经变成棕色了。然后除了那块皮还能揭开以外,往右的皮肤也没了大圆接小圆那种图案的一层,边缘成白色,蔓延到小手指下方,还牵连了半边手掌。 这时公司群又催我,说都要结束了,你人在哪儿呢。我就合上皮赶紧去,路上后出现的伤就好了。我在四楼的卫生间见了补妆的祎浔,说你看我手上的洞,回来的路上突然疼。她问是虫子吗?我说是,都要给我吃空了,你看这条缝。她说不会能揭开吧?我说能,你要看看吗?她捏着口红笑,瞥了我手腕一眼说不看,然后收起口红走了。 之后我醒了,好消息眼睛没那么红了……猫在门口一直叫,轮班叫,少说叫了五分钟。而我思考着,那个NPC是不是真的被绞了,那个虫子有是什么虫吃我怎么吃的这么快,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荡蛛丝啊!!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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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31】年末总结
01 这是你开始写作的第几年? 十三年半。 02 今年完结多少篇? 36篇。 03 今年未完结多少篇? 3篇。德哈的《Castle》,蒲郭的《玉人何处去吹箫》和《荆棘》。(字数统计) 04 这一年你写的最满意的文是哪篇? 《Castle》?再次积蓄力量写这篇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虽然一年到头没更几次,但总算有进展。 05 写文时遇到了什么趣事? 如《Castle》,复更的时候打开自己之前记梗的文档,一半对不上。 06 写文时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 卡权谋!说的就是《玉人何处去吹箫》!我为什么要写权谋! 07 这一年你是否因写作而结识了新的好友? 总是。 08 这一年你为了写作而主动学习了哪些新东西? 克苏鲁? 09 这一年你的文是否有收到过画手配图? 有。非常感谢。 10 你认为自己这一年在写作哪方面的缺陷最需弥补? 没有大纲。因为战线拖得太长它终于成为我的缺陷了……算缺陷吗?陋习? 不过不会改的,至少暂时没有改的意图,略。 11 能不能贴一段自己这一年写的最棒的文章段落? 一如既往申请场外援助。 12 有什么话想对这一年的自己说吗? 恭喜你!养了两只猫!填补了部分童年的遗憾。 至于其他的,我想说有勇气面对,就会有勇气解决。 不要因为害怕面对未来而纵容现在的痛苦……去搞定它,你做得到。 13 新的一年,对自己在写作方面有什么期待吗? 把《Castle》《玉人何处去吹箫》和《荆棘》写完。把好多好多记得梗写完。 14 新的一年,要对你的读者说什么吗? 很高兴我们在故事的喜好上一致,很高兴你留下的所有友好的沟通。元旦快乐,新的一年愿你健康平安。 15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抄袭者远离我!迷惑人远离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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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哈】Castle·190
Chapter 190 德拉科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哈利已经先一步清醒,并且坐在桌边写着什么。听到身后的动静,哈利带着愉快的笑转头,高兴地说:“早上好,你醒了。” “我注意到你非常开心。”德拉科慢慢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邓布利多同意了?” “显然是!”哈利笑得更开心了,“所以我忍不住直接开始想到时候要怎么做,你知道,包括演讲稿什么的……也不算演讲稿?就是,第一天的自我介绍……” “听起来是我该想的东西,毕竟……谁不认识你?”德拉科起床了。他走到哈利身后,越过他的肩膀去看笔记本上凌乱的字迹。 “不设年龄界限?” “是的,我想,谁愿意来,我们就教谁。”哈利说,“你觉得这太过分了吗?” “如果你不觉得辛苦。”德拉科说,“你知道有多少人会奔着你的名声来吗?” “我会把那类人踢出去的。”哈利耸了下肩,“我们的教学资源会特别紧张,时间安排也非常紧凑,所以最好不要有想来混日子的人。整件事情非常严肃,你明白的,虽然我是用社团的名义,但……” 门在这时被敲响,韦斯莱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喊他们起床,说要尽早去对角巷买东西。 “马上来!”哈利应了一声,合上笔记本,“之后再聊?我希望开学前定下教学内容,然后,如果能不定时请到几位教授来指导就更好了……” 德拉科咂舌:“所有的高年级课程,邓布利多单独授课,现在再加上这个。波特先生,你六年级还打算跟我约会吗?” 哈利挑了下眉。 “这是一个挑战吗?马尔福先生,你是不是有点小看我了?” 德拉科伸手戳了下哈利的脑袋,又弯下腰,亲吻了哈利的脸颊。哈利笑着躲了躲:“快去洗漱,我打赌,韦斯莱夫人已经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很快就会变成一群人在下面等我们了。” 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韦斯莱夫人来敲了第二遍门,提醒他们早饭已经做好了,又说魔法部一会儿会派车来。她听起来十分紧张不安,好像食死徒就潜伏在对角巷,随时都会出来袭击他们。德拉科和哈利自然不敢再拖延,该穿衣服的穿衣服,该洗漱的洗漱,等出现在厨房的时候,其他人也正好坐下。芙蓉热情地用法语跟他们打招呼,又用英语说:“比尔今天会在家里陪我,我们有一个假期!” “她之前陪我加班。”比尔笑着说,掏出两个装满加隆的钱袋递给德拉科和哈利,“现在取钱太麻烦了,为免你们多跑一趟……” 哈利有些惊讶:“可是我没给你金库钥匙……” “小天狼星给我的。”比尔不在意地说,“你和德拉科一人一份……哦,对了,小天狼星让我转告你,”他看向德拉科,“你一年份的礼物都在这袋加隆里里。” “真不敢相信我有这么小气的舅舅。”德拉科说着接过钱袋,又转向哈利道,“算我给你收着?” 哈利笑道:“谁是那个没有自己金库的?给你就拿着。” 德拉科没有推辞。 半个多小时后,所有人都结束了用餐,韦斯莱先生出去了一趟,几分钟后推门进来,说车已经在等,一行人便裹好斗篷走出去。天气有些阴冷,幸好车里足够暖和。哈利跟德拉科坐在司机后面一排,司机是张陌生的面孔,向他们自我介绍说叫马修。 “虽然对飞路网做了足够的检查,但还是把你放在眼皮底下更让人放心。”韦斯莱先生对哈利解释说,“你现在享一级安全保卫待遇,对角巷那边有不少记者游荡,想要堵住你。斯克林杰对你公开露面不太高兴,他希望你能在安全屋待着哪儿也不去,但是邓布利多说只是去买书,小天狼星也说……” 哈利欲言又止,看向司机。韦斯莱先生看见了,笑道:“自己人,你想说什么就说。” 哈利这才道:“斯克林杰只是怕我出事?” “我看未必。”德拉科冷哼一声,“他多半是怕你抢了魔法部的风头,他是魔法部部长,当然希望人民更相信魔法部,而不是把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当救世主。” “就不该把孩子当成救世主!”韦斯莱夫人尖锐地说,“成年人都是做什么的,魔法部那么多人都是做什么的——” “是伏地魔把我扯进这件事的。”哈利赶在韦斯莱夫人连凤凰社一块骂之前说,“但斯克林杰想把矛头对准我就大错特错,他最好不是把我当突破口什么的,当务之急——” “团结一致。”赫敏说,“邓布利多之前不是说过吗?最重要的是我们团结起来。福吉总是不配合才让事情变得这么难,不然……” “斯克林杰当然会配合所有针对神秘人和食死徒的事。”韦斯莱先生说,“他只是,他在做法上并不完全认同邓布利多,就像莫丽说的,哈利,他不希望一个孩子在这件事里承担太重要的角色,不过,邓布利多会处理……” “他不希望有什么用,这个角色不是哈利还能是谁,他吗?”德拉科不高兴地说,“这又不是哈利要的,斯克林杰怎么想不明白——” “让他试试。”罗恩打抱不平地说,“看他能不能扛过一回——” “好了!”韦斯莱夫人稍微提高了嗓门,“我们要到了,别再提这个,我希望今天一切都顺顺利利,没有神秘人,没有食死徒——没有政治!” 金妮小声地嘟囔了什么,被韦斯莱夫人在后背上轻拍了一下。车里恢复安静,又过了一阵,司机就说:“你们到了,我会在外面等你们,尽快回来。” “不会超过两小时,最多三小时。”韦斯莱先生应了一声,率先开门下了车。其他人随后,哈利刚一只脚踩到地面,就看见酒吧外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金色头发的陌生女人,另一个是海格。两个人正说着什么,见到他们便停止交谈。海格笑着走上前,张开双臂,哈利高兴地扑了进去。 “海格!”他说,“我还以为会有好几个傲罗什么的——” “斯克林杰倒是想,但是邓布利多说那样更引人注意。”陌生女人笑着说,“所以只有我和海格……” 哈利看了看这个女人,脑子里灵光一闪,试探地问:“唐克斯?” 女人笑着对他眨了下左眼,看起来神采飞扬。其他人也在这时候走了过来,大家热热闹闹地碰了头,德拉科上下打量了唐克斯一番,慢悠悠地说:“开心不少?” “还要谢谢你。”唐克斯的高兴劲儿完全收不住,“莱姆斯说是你去跟他谈的,他同意我们交往看看,我能看出他还有些犹豫,我想是因为我还没有和他一起经历过满月之夜。不过,他已经同意了,所以,事情总会解决的……” “好了,不要在这里闲聊了。”海格松开罗恩后说,“我们进去吧,见见汤姆?可怜的汤姆有日子没见到这么多人了……” 正如海格所说,破釜酒吧十分冷清,远没有哈利曾经暂居时那么有人气。他们跟汤姆打了招呼,哈利提出想喝黄油啤酒,于是德拉科付了钱,为每个人都要一瓶,说回来的时候拿,汤姆开心地接了这笔订单。结束这段小小插曲,他们没再耽搁,径直进入对角巷。如破釜酒吧一般,对角巷也冷清许多,魔法部的安全忠告海报贴得到处都是,遮住原本五光十色的橱窗,好些店都关了门,只留下落灰的招牌,招牌下是被通缉食死徒狰狞的脸。 “嘿,你!”唐克斯突然对一个站在丽痕书店下贩卖护身符的小贩发难,“我昨天在你这儿买了,它一点用都没有!快滚,不然我就向魔法部投诉!” 哈利扫了一眼那个小贩,他面前的招牌写着“护身符:有效抵御狼人、摄魂怪和阴尸”。听到唐克斯的话,他心虚得一缩脖子,匆匆收了摊子掉头离开。唐克斯冷哼一声,绕了下头发说:“不少人想趁此机会发财,如果他只是卖点没用的东西也就罢了,有人放了错误的咒语,导致……” “一团糟。”韦斯莱先生说,“如果我在执勤,我就直接抓他回魔法部。” “今天最重要的是哈利。”唐克斯摆了摆手,“好了,怎么说?” “我们分成两队。”韦斯莱夫人拿出两份清单,“我和亚瑟去给孩子们买书,海格,唐克斯,麻烦你们带孩子们去摩金夫人那儿,大家都需要新衣服,还有药店,这是单子……”话说完,她又纠结道,“或者,还是我带孩子们去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不,亚瑟……” “不用担心,莫丽。”海格自信地说着,从韦斯莱夫人手上拿走了服装清单,“我和唐克斯两个人,能照顾好这四个孩子。” “我们甚至能分一个人在门口站岗,另一个人陪孩子们进去。”唐克斯说,“尽快行动吧?我想你们还要去看弗雷德和乔治,我们不能让马修等太久。” “哦,当然。”韦斯莱夫人拍了下额头,抓着韦斯莱先生的胳膊匆匆离开。哈利确保自己和德拉科都戴好了兜帽,唐克斯领路,海格的胳膊一直保护性地放在哈利肩膀上。他们就这样到了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摩金夫人一如既往亲切和蔼,很快就量好了所有人的尺寸。他们没用太久就结束了服装采购,转身去药店选了下一年需要的药材,然后与韦斯莱夫人和先生在咿啦猫头鹰商店门口碰面。然后,海格先把东西拿去车上,让孩子们有时间可以去韦斯莱魔法把戏坊。 “我不确定让海格离开是不是好主意。”韦斯莱夫人紧张地看着海格的背影,“但是……好吧,我们现在去韦斯莱魔法把戏坊看一看。哈利,德拉科?哦拜托,亲爱的,留在我的视线里……金妮去了哪里?” “我在这儿,妈妈。”金妮在唐克斯身边说,“没有人掉队,放心吧。” “当然,当然……”韦斯莱夫人喃喃着,把五个孩子点了两遍,这才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不过两分钟,他们就远却清楚地看见了韦斯莱魔法把戏坊。在整个冷清的街道上,韦斯莱魔法把戏坊就像一朵持续爆炸的烟花,热闹又醒目。罗恩发出惊叹的声音,匆匆加快脚步,其他人都跟上。等走到近期,赫敏忍不住笑道:“至少我们确定这条街上没有食死徒,他们绝对不能忍受这个!” 那是一张与魔法部通告同款底色的广告海报,上面用耀眼的黄色写着:“你为什么担心神秘人?你应该关心便秘仁——便秘的感觉折磨着国人!” 除了紧张过度的韦斯莱夫人,和摇头无奈的韦斯莱先生,其他人都笑起来。罗恩领头开了门,德拉科和哈利紧随其后。人太多,德拉科不得不用一只胳膊护着哈利,以免他被其他人挤来挤去。不一会儿,两位韦斯莱老板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弗雷德热情洋溢地挥着手:“嗨!投资人!” “小声点。”哈利笑着说,“韦斯莱夫人就在后面。” “我确定她现在不会过来。”乔治说着从高台上跳下,“怎么样,有没有看中什么?” “还来不及仔细看。”哈利说,“你瞧,顾客太多了……不过看来我不用问你们收益如何,也不用担心我的投入回打水漂。” “你真的担心过吗?”弗雷德故作惊讶,“天啊,真令人难过!” “我建议你现在就把金库钥匙给我们。”乔治说,“这样我们就可以直接把钱打进你的金库,你不会想把那些加隆搬来搬去的。” 他伸手去揽哈利的肩膀,结果抓到了德拉科的手。弗雷德忍不住笑道:“我保证这家店里没人会在意身边走过的是不是救世主,德拉科,你不用护得这么紧。” “我是怕他被你们的商品勾走了。”德拉科完笑道,“再说,你们现在不就在意他了,甚至还想把他带走?” 乔治哈哈大笑:“一起来吗?我们去后面看看,其他人——”他向赫敏、罗恩和金妮挥了挥手,“商业机密,给我们一点空间!不要乱拿东西,不然就失去礼物资格了!” “什么?”罗恩正弯腰看一瓶可食用黑魔标记,听了这句话几乎跳起来,“我是你们的弟弟!” “亲兄弟明算账!”弗雷德对他竖起大拇指,然后跟乔治一人扯一个,把哈利跟德拉科带到了后屋。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变远了,这里堆着许多箱子,看起来更沉稳严肃。 “这是还没上架的商品。”乔治介绍说,“你们可能不信,但我们与魔法部达成了合作……猜猜是谁来谈的生意?珀西!” 弗雷德做了个鬼脸。 “火焰杯后,他就像没这个家一样。斯克林杰让他来谈生意,多半以为我们会给折扣呢,但当然,我们狠狠地赚了魔法部一笔……” 乔治打开一个箱子给哈利和德拉科看。 “这是防咒帽,有效反弹一些基础恶咒,还有斗篷、手套,魔法部定了不少。那边的箱子是诱饵炸弹,傲罗办公室需要,我们不得不先把它下架。哦,不要靠!”他对德拉科说,“你身后的箱子是隐身烟雾弹,秘鲁进口。但凡炸了一个,外面的小偷就会乐坏了!” 德拉科赶紧站直,不一会儿又勾住哈利的肩膀,半靠在哈利身上。 “我看到有人觉得无聊。”弗雷德挑了下眉。他转身到角落翻了一会儿,不过片刻就拿出几个包裹,将其中两个递给哈利和德拉科。 “来吧,这是特别商品。”他笑着说,“打包了一些诱饵炸弹和隐身烟雾弹,从魔法部的份额中扣的。另外,防咒斗篷,人手一件。” “我不会客气。”哈利笑着接过来,“如果要收钱就从我的收益里扣。” “这家店对你免费,投资人,但你的男朋友得付账。”乔治说,“我们会从你的收益里扣,还要你帮我们打广告,绝不亏本,不用担心。” “这是特制的,更贵一点。”弗雷德挤了挤眼睛,“不是平均尺码,而是为你们量身定制,还贴心地加了恒温功能什么的。说真的,只有魔法部需要,凤凰社不需要吗?哈利,你来谈,我们可以给你一点折扣,就一点。” “我会问邓布利多。”哈利笑着说,“但我确实有个想法,不知道不是邓布利多的生意你们做不做?” 弗雷德和乔治对视一眼,两个人对哈利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微笑。 “我闻到有趣的气味。”乔治说,“讲来听听?” 哈利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开始是德拉科的想法。” 德拉科从斗篷里拿了一张纸,把它展开送到弗雷德和乔治眼前。 “本来只是想让你们帮忙买点东西,”他说,“不过现在看来,我们完全可以定制一些什么……价钱好商量,因为我很有钱,我男朋友也很有钱。规模也好商量,现在是我们,未来也许还有凤凰社。你们觉得呢?” 弗雷德和乔治认认真真地把纸上的内容看完,安静三秒,发出惊叹的声音。 “能卖给魔法部吗?”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严肃地问着,“如果我们做成了——当然,我们肯定做成——价钱是好商量的。” 德拉科耸了耸肩。 “根据你们今天说的,魔法部会抢着买才对。”他面带微笑,伸出一只手,“就成交了?” “成交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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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逍遥一身轻,醒来五谷食成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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