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1

第一章

楚晚宁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有些懊恼。他想死墨燃拦不住的话都放出去了,没想到还是被墨燃续住了命。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墨燃这么折腾他又有什么意思?他残躯一副,残魂一具,便是活着又能再让他折腾多久,何必……

“玉衡长老!”一个焦急的声音突然响起,“玉衡长老!后山的结界破了,还劳您去看看!”

结界?什么结界?

楚晚宁颇为恍惚地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虽仍在红莲水榭,但室中满地凌乱,堆着乱七八糟的夜游神零件,竟不是他闭目前那个红莲水榭的冷清模样。

楚晚宁茫然地眨了眨眼。是不是他这次被救回来也命不久矣了,所以墨燃难得大发善心折腾这一出来给他送终,还是墨燃被他还能召出九歌气坏了,所以折腾这一出要让他在昔日睡房被羞辱,亦或是这是他的死前幻象,让他再看看自己这一生。

“玉衡长老?玉衡长老?”

那声音复又响起,楚晚宁梦游般下地开门,眼前所见皆是昔年旧景,好阳光下一片温暖和煦。他缓缓地迈出一步,终于发觉自己这副身体已非虚弱残破,一惊之下细细感应,却是先察觉了鬼界结界的破损程度。纵是自以为身在梦中,晚夜玉衡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掠出结界,匆匆往后山而去。

面目可怖的鬼怪凶灵正不断从天空中的缺口爬出,楚晚宁来得晚了些,已经有长老率弟子诛杀恶鬼,以免它们下山伤害百姓。却见一道白影破空而来,金光闪过便有厉鬼伏诛,楚晚宁一露面便控住局面,喝道:“且去!”

其实不待他说,其余人也已经停手,毕竟不论结界还是灵力,在场众人无一比得过北斗仙尊,修补两界结界也素来是楚晚宁一个人的活,人多了帮不上忙,还怕他嫌碍事呢。于是不多时,后山这处便只剩下楚晚宁一人,他一边杀鬼,一边觉得自己可能真在做梦——久违的灵力充沛,灵核虽脆弱但尚且健在,三把神武把把听使唤,可怖的鬼怪被他一个个斩于剑下,潇洒痛快。

梦耶,非耶?

楚晚宁这么一想,不禁有些走神,冷不防便让一个小鬼啃在他手臂上。这一下叫人疼痛,也叫人清醒。楚晚宁静心凝神,专注眼前,待基本功成,才又分神想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八苦长恨花,时空生死门,魂灵召九歌……墨燃那狂乱的笑声尚在他耳侧,他应当是死了才对。但为什么活了过来,为什么活在此时此刻……楚晚宁心思烦乱,动手便狠了些,一剑下去,那几千级的石阶便从中开裂至底,另有无数裂痕爆开。

然后楚晚宁就听见扑通一声,似是谁膝盖落地。他分神看了一眼,心中难免震颤——墨燃。是墨燃。

八苦长恨花,这东西不知此时是否已在墨燃心中。而这事之外,前世踏仙君的所作所为尚且历历在目,楚晚宁一时竟不知要如何面对此时的墨燃。正思忖该当如何,薛蒙已经抱拳行礼道:“师尊,墨燃今日下山,犯了淫乱、盗窃二罪,请师尊责处!”

楚晚宁微微皱起眉头。他对不上时间,便也不知道墨燃犯的是哪一处错。他隐约记得曾经是有个倌儿闹出了祸事,但那时情景似乎与现在又有不同,好似是那倌儿与人合谋要害墨燃,也没有薛蒙拉着墨燃来自己这儿讨罚的一出。

如若是前世的楚晚宁,此时便不会多言,一天问抽过去再算。偏他已经经历了前世种种,两番生死,多年被囚,欺凌折辱……痛苦之下,他总是难免自责自省,想是自己的教导方式有许多不妥之处。

此时再见旧时少年,楚晚宁先是恍惚失神,而后思考片刻,打量着墨燃,冷声道:“可是如此?”

墨燃似是愣了下,随即带着几分挑衅般的意味道:“师尊明断便是!”

薛蒙不禁嗤笑:“人证物证俱全的,你还想狡辩不成!”

楚晚宁心不在焉地砍了最后一只鬼怪,倒提怀沙,压下心中的惊疑与不适,扭头看了墨燃一眼,冷淡道:“你有什么想辩解的?”

墨燃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句,竟然愣了一下。薛蒙便抢白一声:“师尊,他偷来的赃物还在我这里呢!”言毕便摘下乾坤袋要掏给楚晚宁看,楚晚宁道一声“不必”,几步便走到如今还是少年的墨燃面前,冷声道:“伸出手来。”

墨燃似是有些迷茫,但也乖巧照做。楚晚宁便用怀沙剑柄打在墨燃手心,重责了他五个手板。

墨燃看起来更加迷茫,挨完打,连手都忘了要缩回去了。

楚晚宁不禁叹息,想起墨燃折花时自己抽出的那顿鞭子。

“自去找戒律长老领罚,务必将所盗之物归还原主。”楚晚宁仍是冷声道,“薛蒙,你看着他。”

语毕,薛蒙领命,楚晚宁收剑而去,一边琢磨着自己怎么就重生了,一边暗暗想着:五个手板,是不是轻了,要是打六个,是不是又重了?

他走得急,完全没注意到墨燃回首望他的眼神有多奇怪。一直到再回红莲水榭,楚晚宁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他将三把神武悉数召出列于身前,挨个看了一遍收好,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随即坐在一堆夜游神零件之间。他打量着夜游神的进度,渐渐也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并终于给自己的重生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时空生死门。他用这禁术时已是虚弱不已,想来是给灵魂带来了一定影响,导致他竟然回到了现在。既是这个时候,一切当仍有挽回余地。师昧未死,墨燃未犯下杀戒,薛蒙父母仍在,死生之巅也处处和谐……亦没有红莲水榭那不堪而耻辱的八年。

楚晚宁微微闭目,突然觉得这房间中尽是墨燃强迫于他的身影与声音。他身影做着野蛮粗暴的动作,那声音所说的尽是鄙薄诛心之言……

撕碎的衣服再难穿起,损毁的清白便如覆水难收,融入灵魂的痛苦与被迫的欢愉亦是不好剥离。楚晚宁心思烦乱,不知不觉便起身逃出屋子,逛到了院中。院中恰有一把古琴,楚晚宁索性席地而坐,弹了一曲。

这还是自被墨燃于冬日将他按在琴边凌辱后,楚晚宁第一次抚琴。太久不弹奏,指法有些生疏,以至琴音也颇为滞涩。但楚晚宁并不在意,他似将那琴弦当成救命稻草,一曲惊鸿,道尽辛酸苦楚,到最后琴音越发急促高昂,直至崩裂断弦!

楚晚宁指腹被那断弦划破,身上如被冷汗浸透。他楞楞地攥住手指,这才恍然没有雪,也没有一个踏仙君突然冲过来,粗暴地将他按在地上。他仰头望着天,浑浑噩噩间不觉落下一滴泪。他像是被这滴泪吓住了,闭目片刻方才起身回屋,倒在榻上,从地上捡了一节夜游神的胳膊搂着,就此睡去。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屋内未点烛火,楚晚宁下意识觉得自己仍在前世,万幸手里有截夜游神胳膊助他回神。他在脑子里慢慢地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随即想起墨燃应该受罚完毕。淫乱,盗窃,按律当杖七十,墨燃受罚,自己按例当……

楚晚宁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一句东施效颦仍犹在耳,但眼下的墨燃什么都没有做过,他若是停了这碗抄手,保不准墨燃以为师昧怎么了。既是新生,又何必对过往念念不忘,若此时连碗抄手都不敢做,待墨燃到了踏仙君那个年纪,自己这个师尊难道要躲着徒弟走吗?

楚晚宁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抬手幻出一朵凝音海棠,随即不紧不慢,往孟婆汤堂厨去了。

熬汤,和面,调料,揉馅……

楚晚宁有些麻木地做完一碗抄手,在氤氲的水汽中,盯着红油上的葱花瞅。好像瞅了很久,以至眼睛酸痛,又根本没有多久,身旁门被推开的时候,一碗抄手半分凉都没有。楚晚宁扭头去看,十八岁的师昧面色红润,眉眼温柔。

“师尊。”师昧笑着说,“您又给阿燃做抄手啦?”

乍见故人,这个让墨燃恨尽天下,甚至恨到把师尊囚于榻上折辱的二徒弟,楚晚宁已说不清心中的情绪有多复杂。只是面上不显,一如既往淡淡道:“给他拿去吧。”

师昧便有些犹豫:“仍不说是您做的吗?”

楚晚宁默许地点点头,注视着师妹弯身去端抄手。那青葱般的指尖刚要碰到碗,楚晚宁却想起什么般,道了一声:“等等。”

师昧温顺地停下手,抬起头:“师尊?”

楚晚宁清了下喉咙,不甚熟练地叮嘱道:“墨燃从前过的苦,与你也算同病相怜。他小孩子心性,喜欢粘着你,你平日便多担待他些。”

师昧眨眨眼:“是,师尊。”

楚晚宁又道:“我知你喜学结界之术,然……”他顿了顿,“我会再想想办法。药修方面,若有不通,便去寻贪狼长老,我自与他说。”

师昧又眨眨眼:“是,师尊?”

楚晚宁最后道:“薛蒙自小受宠,但秉性不坏,有时对身边人呼喝任性而不自知,若有叫你为难不适的,或来告我,或不理他便是。”

师昧眼眶红了。

“师尊。”他声音有些哽咽,“师尊可是出了什么事?如何突然交代这许多话?师尊可是想逐弟子出师门,让弟子去贪狼长老门下?”

因重来一世,自觉从前所做不足,故而难得想关心叮嘱徒弟,却被徒弟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让徒弟以为要被逐出师门的楚晚宁:“……”

楚晚宁羞恼地甩了下袖子。

“一时兴起罢了。”他道,“你快去吧,一会儿抄手凉了。”

师昧欲语还休地看了楚晚宁两眼,这才端起抄手离开了。他一路行至墨燃住处,推开墨燃的房门,墨燃正趴在床上呜咽,一边呜咽一边觉得楚晚宁今天有病。

不是骂人的,是真觉得楚晚宁有病。

对于楚晚宁,墨燃自觉十分了解,此人极要面子,道貌岸然,伪君子作风,对徒弟狠心薄情,下手毒辣,瞧不上他,曾因他折一朵花而抽他一个鲜血淋漓……可今天他犯下淫乱、盗窃,楚晚宁竟然只是打了他五个手板,然后让他去戒律庭领罚。他是尊主的侄子,虽有薛蒙在侧幸灾乐祸煽风点火,戒律长老也打得较旁人轻些,楚晚宁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已是很明显的,心软放水的态度。

楚晚宁对墨燃心软放水,这不是楚晚宁突发恶疾了还能是什么?

墨燃在床上扭了一下,有一点出神。他并非真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嫩壳子里装着一个杀遍天下的暴君的魂。前世他死了暗恋的白月光,恨楚晚宁恨到了骨子里,做下欺师灭祖将师榻上辱的恶事,一遭不知道为什么重生,他想着绝不放过楚晚宁,结果楚晚宁第一天就放过了他。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就像红莲水榭那许多年,楚晚宁但凡有今天半分柔软,他也不会,不会……

“阿燃。”师昧用脚拨开门,白月光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你怎么样了?我给你带了抄手。”

抄手!上辈子师昧死后,墨燃再也没能吃过这一口最爱的抄手。他忍着疼爬起来,一副英勇模样道:“戒律长老留了手,只是肿了,没有破皮,小伤而已。”

师昧温温柔柔地看着他:“你呀,明知道咱们师尊比戒律长老还严,还敢犯这样的大错,这下可吃教训了吧?”

吃,怎么不吃。吃教训,还吃抄手,吃得心头发酸,前尘往事都在眼前,几乎要吃哭了。

“师昧。”墨燃吞下一声哽咽,“谢谢你。”

师昧便笑起来,万种风情的一双眼,因这一抹笑而流光溢彩。墨燃几乎看呆了,呆到要热泪盈眶。一直到师昧拿着碗离开,墨燃都似没从那个笑中缓过神来,一直惦记着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护好师昧。只是睡过去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楚晚宁,老子管你是不是有病,你给我等着,等我把你……怎么样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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