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10

第十章

“停下!”

薛蒙喊了一声,墨燃便赶紧勒住缰绳,扭头问道:“怎么了?师尊不舒服吗?”

车厢里安静了一小会儿,随即果然传来楚晚宁的咳嗽声。这是他们踏上返程的第十天,楚晚宁后肩的伤口一直没好,连日车马劳累,前日不觉又发起低烧。眼下附近没有城镇可供歇脚,楚晚宁便道直接回死生之巅,只是行程不免放缓。

墨燃没听见回应,心中担忧更甚,跳下前室去掀竹帘。便见楚晚宁脸色苍白,半靠在师昧怀里,正就着师昧的手慢慢喝水。此时见帘子掀开,楚晚宁疲惫地看了一眼,声音很轻地说:“我透透气便好,之后不必停了。”

师昧难得强硬,坚持道:“师尊,弟子才是药宗,以弟子之见眼下不宜赶路,这附近也有水源,我们在此地安歇一晚可好?”

楚晚宁眉头一皱便要斥责,薛蒙忙帮着劝道:“只是歇一天也不会耽搁太久,珍珑棋局一事不是已着凝音海棠传回死生之巅吗?我爹此时想来已经知道,通知各门派的信理应也在路上了。”

“师尊便歇一天吧。”墨燃自然也要说,“我刚刚见那河里有几条大鱼,弟子去抓来给师尊烤了吃如何?”

楚晚宁拗不过三个徒弟,只能任由他们安排去寻木柴,抓鱼。师昧留在马车里照料他,忧心忡忡道:“我若是修为再精进些,师尊便不必受这个罪了。”

楚晚宁淡淡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此番伤病,与你何干?”他疲乏地闭着眼,说完这句便有些昏昏欲睡,未能见到师昧有一瞬失神。一柱香后,师昧给楚晚宁换好伤药,扶楚晚宁躺好,也起身下了马车。墨燃正抓了鱼回来,见他要拉帘子,便嘱咐道:“师尊怕闷,留道缝隙吧。”

师昧照做,走到墨燃身边看他处理鱼。墨燃怕血溅他身上,跟他说:“你往那边去去。”

“阿燃。”师昧慢慢道,“这几天一直在马车上,我都没有机会问你。抄手的事,你跟师尊说过了吗?”

墨燃手一滑,差点给自己一刀。他叹息一声,一边切开鱼腹一边道:“返程前一日我去与师尊致歉了,这几年我误解他很多,以为他只偏心薛蒙,实在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你放心吧。”他对师昧笑笑,“我,墨燃,从那天起就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弟子,日后一定好好孝顺师父,好好照顾你。我在心里发过誓了。”

严肃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暧昧,若是以往,师昧便会给墨燃一个笑,再跟他轻软地说两句话,但此时他没有这个心情,于是只道:“那就好。你先忙吧,我去取些水来。”

墨燃道:“我陪你吧?”

师昧笑笑拒绝:“不必了,一个树林而已,能有什么危险呢。”言罢提着四个水囊,穿过几排树木,不多时便到了河边。但他并未第一时间开始取水,而是左右看过无人,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锦盒,正是姬白华先前赠送的那一个。师昧蹙眉看着这个盒子,抿着唇将其打开,露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此乃“观心镜”,有些许窥灵之效。姬白华留下一张纸条,并未细说功效,只道持镜人只需念诵法咒,再用一滴观心对象的血便可使用。师昧没想到姬白华会给自己这样一个法器,也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只是凑巧楚晚宁受了伤,他那日扶了楚晚宁很久,衣袖都浸了血,更衣时一时不甚让染血的袖子盖住铜镜,楚晚宁的血便被吸入到铜镜中。

于是他看见。

分明是孟婆堂的厨房,楚晚宁正在包抄手,墨燃却突然冲进来将抄手打翻在地,还大骂一通。而后又是奈何桥,墨燃用那样鄙薄伤人的语气说楚晚宁东施效颦。然后又是死生之巅,墨燃穿着似是龙袍的东西问楚晚宁还会不会做抄手,楚晚宁说不会,他便大发脾气。

镜中的墨燃比现在要年长,楚晚宁则显得苍白虚弱。师昧非常惊异,觉得自己是看到了楚晚宁未来会发生的事。

要说对于未来师昧明确什么,那就是八苦长恨花会在墨燃心中彻底绽放。至于墨燃与楚晚宁的关系,师昧现在已经有隐隐不安。墨燃似乎总是对楚晚宁有很多意见,从前那么喜欢楚晚宁,折海棠一事后便态度大变。是,他抹去了墨燃请替楚晚宁种下八苦长恨花的记忆,但他只抹去了那一段,墨燃便不记得要对楚晚宁说那朵海棠为何为摘,也不记得要学字,他忘得那样快,恨得那样快。

八苦长恨花,从前没有人用过。他为复仇在那日说尽狰狞之语,他想要一个能为蝶骨美人铺路的工具,但他没有想到未来的墨燃会变成那副模样,没有想到未来的师尊会落在墨燃的刀锋所向。

师昧难以想象,更于心不忍。楚晚宁是一个那样好的人,笃定地告诉他蝶骨美人席是人,为他撑伞而淋湿自己的肩膀,他怎么也不能忍受楚晚宁会露出那样的神情,看似平静,实则破碎,需要一点安慰,却已经拒绝所有安慰。更不想看他在袖子里捏着手指,面无表情地诛自己的心,说:“你说的不错,那是东施效颦。”

十八岁的师昧,对铺路之法的计划仍是以珍珑棋局控制那些恶人、罪人,尚不允许有人会伤害他的师尊,伤害那个他“望蒙垂怜,得有家归”之人。

于是师昧趁着墨燃来找他,问他有没有出手相救时坦然相告:“你怎么会觉得师尊不会救你,你知不知道你最喜欢的红油抄手其实是师尊做的,他怕你不吃不让我说,其实我只是负责端过去而已。”

墨燃听了,果然如神魂剧震。师昧也是松了口气,只是不知有没有成功改变未来,所以想趁今天这个机会再看一看。师昧拿着镜子,准备念诵法咒,偏偏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薛蒙扬声道:“师昧?”

师昧忙把镜子收了起来。

“我在这里。”他应道,“少主,你捡够柴了?”

“小事一桩。”薛蒙拍了拍肩上扛着的柴,“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来取水的。”师昧给他看手里的水袋,“其实我心里有点难受,师尊的伤……”

薛蒙听了,也跟着难受起来:“师尊的脾气实在是……我怕等回去了他的伤也又严重了,到时候不知该怎么是好。”

两个人聊了几句,各自充分表达了对自家师尊的崇敬与担忧之情,而后师昧取水,与薛蒙一道回了营地。墨燃已经把鱼都处理好,还摸出个两个干干净净的锅,正在地上刨坑。见他们回来了,墨燃立刻指挥道:“过来搭把手,我要弄个简单的土灶,给师尊熬点鱼汤喝。”

薛蒙十分惊奇:“你这狗东西是中什么邪了,最近对师尊这么上心。该不会闯了什么弥天大祸,这次回去怕师尊抽死你?”

墨燃心道那我确实是闯过弥天大祸,弥到死生之巅易主,天下血流成河。不过那会儿师尊没能抽死我,因为他……哎,不想了,不想了,我这辈子一定尊师重道,比如现在我的调料呢,我要给师尊做鱼汤了。

又十五日,一行四人总算回到了死生之巅。仨徒弟还好,各有收获,虽然因旅途漫长略显憔悴但是胜在精神。楚晚宁就不行了,他这一趟身心俱疲,做梦梦见踏仙君压着他在旭映峰三拜,白天睁眼看见墨燃还要想他到底是不是跟自己一个情况,再加上肩膀的伤,路上的病,墨燃知道是他在幻境中出手相救,墨燃知道抄手其实是他做的……

思虑繁重,以至于薛正雍打眼一看他惊得脸都白了,直问他:“传音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你看你这样像没什么大碍吗?”

楚晚宁不予理会,主要是不想在丹心殿久待,站在门口就跟他说了薛蒙得一宝石可以给龙城用,转头便回了红莲水榭。可此时楚晚宁其实也不想待红莲水榭,他一时怀念马车生活,最终犹豫着在院中坐了,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人生。

然后他觉得人生好疼,因为他肩膀真的好疼,他还有点头晕恶心,不知是不是劳累过度之故。于是楚晚宁只能叹一口气回到屋内,在堆满夜游神零件的床上扒拉了一块地方蜷着睡下,左边翻一下身右边翻一下身,好容易找了个不压着伤口的姿势,这才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墨燃已经在丹心殿的书信匣中找到了自己曾写过的信。那是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字体,与楚晚宁的字颇像。他一封封地看,一封封地读,这一封写给阿娘,那一封写给荀姐姐……

写给亡灵。墨燃闭目思考着,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抓着这三百多封信回房间,等到了房间,又继续翻腾起来。

于是他找到曾经练字的纸,练了那么多,从与现在一般的狗爬到渐渐有个模样,墨燃至此才后知后觉想起:他本是斗大的字儿不识几个,谁人教了他那些记忆里本没有学过的知识。

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墨燃继续翻找着,终于叫他找出一本札记。札记上的字仍是丑陋的,甚至十中错七,还有简陋的图画在旁侧,内容都很简单。像第一页,他写“见到了玉横仙君”,旁边画了楚晚宁机甲的爪子,后几页,他写“必要拜玉衡长老为师”,“衡”字画了个红圈,似乎为写对了感到满意。再往后,“玉衡长老门下弟子墨燃!”“薛蒙这个鸟玩意儿,总去讨好师尊”“师尊喜欢梨花白,我要记得”……

墨燃不觉头痛欲裂,浑身发冷,过去的记忆就摆在他眼前,他却分毫想不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细细地看着那乱七八糟的字,字里行间具是对楚晚宁喜爱。有这样的喜爱在前,他怎会因师昧之死便把楚晚宁贬到泥里,明明楚晚宁也是他这样喜爱之人,他怎会因为喜爱师昧,就将楚晚宁看作旁人!

是……是因为摘了那朵名贵海棠,换来一顿鞭子?可他这么喜爱楚晚宁,怎会那么记恨一顿鞭子……

墨燃怔怔地捏着纸页,思绪万千,却杂乱无章。他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他与楚晚宁愉快的时光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他的记忆中楚晚宁一直是个冷酷无情动辄打骂他的人,为什么……

一股寒意突然窜上墨燃的脊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如果楚晚宁不是他记忆中的冷血无情,他前世那么多年是不是都恨错了?如果是有人对他的记忆做了手脚,这个人是何居心,是不是借他的手去伤害楚晚宁,而自己真就做了那把刀,将楚晚宁那样重伤!他几乎杀了楚晚宁,他逼那样骄傲高洁的人雌伏身下,让楚晚宁夜夜承欢,如果他恨错了,如果他真的完全恨错了……

之后数日,墨燃仿佛行尸走肉,只在见到楚晚宁与师昧时才算有些精神。楚晚宁担忧他的情况,也问过他是怎么回事,他只道这几日睡得不好,大抵是金成湖底一事吓着了他。楚晚宁便不再问,但当天师昧又端了抄手来,墨燃难得睡了个好觉,醒后自觉不能踟蹰不前,叫楚晚宁担心,总算是正常起来。但他仍要每天抽时间去藏书阁翻找书籍,寻找会让人失去记忆的法术,再对着三百封书信细看,还旁敲侧击问薛蒙和师昧知不知道自己写这么多信干嘛。没人能给他答案,他知道楚晚宁或许清楚内情,但他又不敢去问楚晚宁,只能对着那些不太好看的字拧眉头。

这日,墨燃又在房中对信深思,猛的房门被人砸了两下,薛蒙在外面喊道:“墨燃!墨燃!你在不在?快点出来!”

墨燃深吸一口气,使劲拍了两下脸,打开门走了出去。他尽可能让自己神色如常,面对薛蒙皱紧的眉头只道:“怎么,姬白华给你的宝石把你刀淬断了?”

“我没功夫跟你说笑。”薛蒙说着递出一本薄册,“我爹让我拿来的,是师尊整理的一点用天问的心得,你收下看着。”

墨燃接过薄册,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不对,问道:“师尊呢?”

“闭关了。”薛蒙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伤严重了?”

墨燃便顾不上回想自己丢失的记忆,忙关了门与薛蒙一起去红莲水榭,路上遇到师昧,二人行便成了三人行,但终究晚了一步。红莲水榭已被不许他们进入的结界覆盖,而薛正雍正拿着什么要往里走。

“伯父!”墨燃忙上前去问,“我师尊他怎么了?”

薛正雍被拦了个猝不及防,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端庄道:“他要闭关。”

墨燃道:“我记得师尊昨日还下山除妖,可是受了伤?”

薛正雍道:“哎,你师尊你还不清楚?他那个性子,我问他他也只说没事,总不能扒了他衣服瞧。”

薛蒙道:“师尊还有什么话嘱咐我们吗?”

薛正雍道:“有的,要你们自觉修炼,不可荒废度日。”

师昧道:“尊主,我能否进去看看师尊的情况?”

薛正雍指了指眼前的结界,无奈道:“你问它吧。我先进去了,玉衡还找我有事。你们想站就站一会儿,然后尽快回去吧。”

语毕,薛正雍足下生风,忍着笑冲进玉衡长老住所。只见那房中端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过大的衣服裹着他,衣袖衣袍全铺在地上。此小童面色不善,眉宇较死生之巅玉衡长老有几分相似,只是剑眉温柔,凤眼圆润,薄唇粉嫩,初见冷峻轮廓而已。

薛正雍忍着笑,将手中小弟子的衣服递过去道:“你三个徒弟都在外面等呢,我看他们担心的厉害,你不出去给他们个安心?”

楚晚宁稚嫩的面孔满是凶狠,一把稚嫩的声音也跟着恶狠狠道:“胡闹!我这副模样,怎能出去见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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