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5

第三十五章

到达儒风门,见过南宫柳,经了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后,一行人住进了南宫柳安排的四进别院。墨燃跟着楚晚宁,说是帮他安置东西,但其实是从楚晚宁的窗户翻了出去,一直到晚饭才翻回来。

彼时楚晚宁已经换了寝衣,正披着外裳坐在桌边看一卷书,温暖的火光镀在他的轮廓上,他听见开窗的动静抬头去看,掩去锋芒的凤眸中有淡淡流光,美好又温柔。

是梦里才能见到的情形,一盏灯,一个在家里等着的人。墨燃呼吸一滞,不小心就从窗框上掉了下来,正好摔到头,把楚晚宁吓了一跳。

楚晚宁道:“我……没有要骂你。”他以为是自己表情太凶,吓着墨燃了。

墨燃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摆手道:“是我脚滑了,脚滑了。”

楚晚宁看着他,想上前去扶一下,墨燃却已经站了起来。他只好放下手中书卷,问道:“怎么样?”

墨燃道:“我换了衣服,也做了伪装,话都已经散出去了。这两天我再去推波助澜一下,什么时候师尊听见人说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去劝南宫驷了。”

楚晚宁点了下头,墨燃便准备告辞回自己的院子。楚晚宁却对他招手道:“你过来。”

墨燃以为楚晚宁是要看自己刚摔的头,忙说:“我没事。”

楚晚宁却道:“我是要看看八苦长恨花。”

墨燃这才明白过来,快步走到楚晚宁身边。楚晚宁瞧着他,示意道:“你低一些。”

墨燃照做,把脑袋低了下来。但这样他还是比楚晚宁略高一些,楚晚宁只好按着墨燃的肩膀踮起脚尖,这样才能抵住墨燃的额头。于是墨燃的视线,就顺着楚晚宁略低的寝衣领口,看到楚晚宁不设防的胸膛。

真是要命。

墨燃只觉得有把火从楚晚宁触碰他的地方烧起来,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但那画面却烙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连手感都想了起来。而更要命的是,他确实感到一股暖流在自己身体里流窜,是属于楚晚宁灵魂的温度。这温度在他心口徘徊了足够久的时间,似乎将他的心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这认知让墨燃呼吸都滚烫起来,待楚晚宁后退一步,他仍觉不舍与依恋。

楚晚宁道:“确实拔干净了,没留什么痕迹,心脏也还好好的。”他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却很欣慰,“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吧。”

墨燃也不敢多待,应了一声就要走,却见楚晚宁身形一晃就往地上栽去。墨燃来不及多想,上前搂住楚晚宁,将他抱在怀里。刚刚还好好的人,这会儿功夫竟已经烧了起来。墨燃忙抱起楚晚宁,将他放在榻上就要去请王夫人,不料楚晚宁挣扎着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衣角。

“师尊。”墨燃回身,半跪在床边,握住楚晚宁的手,“你病的蹊跷,我去请伯母来,好不好?”

楚晚宁凤眼迷离,看着墨燃,又好像不是在看墨燃。他色泽浅淡的薄唇动了动,说出的话竟带着莫名的恨与痛苦。墨燃仔细听了,听了很久才听出那几个字:“谁……是谁……你……是谁……”

雨很大,那样大的雨,打落了花,也打痛了地。楚晚宁站在一片黑暗中,看着眼前的墨燃。墨燃在哀求,在痛,他对那个在黑暗里的人推销自己的悲惨,请求他:“换我吧。”

是曾在彩蝶镇天裂前,在罗纤纤的讲述中,楚晚宁听到的那一声:“换我吧。”

换了谁?换了什么?换了一朵八苦长恨,换来本就稀少的温暖回忆尽数洗去,只留下数不尽的恨意,操控一具本心良善的躯体。

换了谁,换了谁……

黑暗中的那个人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冤仇,哪怕是北斗仙尊也不会例外。”

换了北斗仙尊,与北斗仙尊的一世清名。

八苦长恨花的第三阶段,墨燃把那么多事都忘了,他把本要护着的人按在榻上摧折,也没有忘记要护着楚晚宁的清名。天下人都以为楚晚宁是被踏仙君关起来折磨,从没人想过昔日第一宗师,就是踏仙君旭映峰顶不曾露面的妃,是踏仙君宫中一个无名的妾。

墨燃不记得了,他的一切只剩下恨了,但他还是念着:要护住楚晚宁的清名,不让他违背本心双手染血,也不让人知道他受了什么侮辱。

他明明那样眷恋着,贪着师尊给他留的那盏灯。小小的孩子,日子过的那么苦,生父锦衣玉食,相依为命的母亲却连一副薄棺都没有。他在地上匍匐着,爬着,寻一口吃的,寻一丝怜悯,寻来寻去,寻到一顿毒打,寻到冰冷的笼子,终于寻到死生之巅。

死生之巅有人给他点灯,有人教他念书写字,与他中秋喝酒,不嫌弃他刺绣粗陋的手帕。可他什么都忘了,爱的人又被左右着,于是无可奈何地去恨,把恨的人扯着,要跟他一起沉沦。

这样就不会冷了。

最恨的人在身边,日子就好像过得下去了。那些粗暴缠绵的夜晚里,那些染了血和痛苦的亲近中,绝望的灵魂倾泻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像是要把恨的人拉进地狱,又像是只有抓着这个深恨的人,自己才算活。

因饥饿失了力气的孩子,在地上缓慢地爬行着。

心上被种了花的少年郎,因疼痛缓慢地爬行着。

他爬到要护着的,要爱着的,师尊的眼前。可他的师尊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少年说:“师尊,我很快……就要叫你失望了……”

少年说:“我很快,就不再记得你的好……你会讨厌我,憎恶我……”

少年说:“对不起,我那天折花,是因为想送给你……”

少年说:“我不要只记得恨,师尊……杀了我。在我作恶的第一天……求你,就请你……杀了我……”

楚晚宁缓缓醒来,第一次,在他看过墨燃的记忆后,痛的不只是头,还有心。他最终没能看清那个下蛊之人的脸,只目视着那无尽的黑暗吞噬墨燃。在黑暗中他看着墨燃操控珍珑棋,看着墨燃对他亮起第一丝恨意,他也看着墨燃去杀,去屠戮,狰狞血腥的面貌下,没有人晓得他的痛苦,他的良善,更没有人知道,他做这一切,是替了另一个人。

一个他珍重之人。

“娘,我师尊醒了!”薛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楚晚宁扭头去看,眼前所见光影朦胧。王夫人快步走来了,伸手给楚晚宁把脉,楚晚宁由得她,也轻声问她:“墨燃呢?”

王夫人道:“他在自己院子里。”顿了顿又说,“昨天他把我叫了来,没一会儿自己也晕过去了。说晕过去了也不稳妥,更像是睡过去了。我把脉也把不出什么,只觉得他心神不宁,大抵做噩梦呢……你是传什么新的心法给他了?”

楚晚宁道:“没有。”

王夫人也没在继续问,收了手叮嘱了薛蒙两句。楚晚宁盯着床幔发了会儿呆,又问:“我没什么事吧?”

王夫人道:“先前还烧的厉害,这会儿却没有了……你再歇一歇,只要不再烧起来,就是没事了。”

楚晚宁又安静了一会儿,王夫人准备去隔壁院子看看墨燃,楚晚宁才又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王夫人秀眉微蹙,刚要说什么,外面薛正雍的声音已经响起来。那声音又急又慌,由小渐大,说的是:“燃儿,你急什么,我去帮你看一眼,要是醒了你再——”

话未说完,墨燃已经站在了门口。他背着光,楚晚宁看不清他的脸,只瞧见他穿的还是昨晚那身衣服。薛正雍从后面追过来,无奈地对着王夫人道:“他一醒来就非要见玉衡,我实在是拦不住。”一转头又看见了楚晚宁,惊喜道:“哟,醒了!感觉怎么样?大晚上的突然就病了,你说说你这是——”

“都出去。”

楚晚宁突然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墨燃留下。”

房间里一片安静,谁也搞不清这俩人是怎么回事。薛蒙左看看右看看,试探道:“师尊,墨燃也是刚醒,要么我留下来照顾……”

楚晚宁道:“照顾的事一会儿再说。”他慢慢坐起来一点,头仍疼着,心也疼着,“我跟墨燃说两句话。”

一家三口,王夫人最是细心。她虽然也摸不明白楚晚宁与墨燃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这二人之间暗流涌动,便拉着薛正雍和薛蒙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将门关上。

身后的光暗了,墨燃这才往前迈了一步。他急切地走到楚晚宁床前,衣摆一撩便要跪下,楚晚宁却及时止住他,对他道:“你坐过来。”

墨燃不明所以,一时不敢上前。

楚晚宁的语气便凶了点:“快些,别让我说第二遍!”

墨燃忙照做了。他坐到床边,离楚晚宁有一点远。楚晚宁望着他,眼前好似又浮现出少年墨燃的身影,他匍匐着,痛苦着,挡在一无所知的师尊面前,对黑暗中的恶人乞求着。

“换我吧。如果你非要一个人献祭,换我吧。”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本是想压住自己的哽咽,却不料在墨燃的注视下彻底红了眼眶。他不停地责怪自己的失职,责怪自己就让墨燃在自己面前被迫害,责怪自己竟让弟子来给自己挡灾。终于,所有这些自责冲垮了他的防线,让他不顾一切地拥住墨燃,伏在墨燃怀里。

“墨燃……”他哽咽着,“是我愧对你,是我亏欠了你,我……”

墨燃几乎是立刻反驳道:“师尊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我都看见了,你打开时空生死门,把地魂渡给我压制八苦长恨花。你今生地魂薄弱都是因为我,明明是我怎么配得上师尊这样……”

天知道他看见楚晚宁那单薄的身影步入死生之巅时,多想抓着薛蒙和师昧,让他们看出楚晚宁身上的不对劲。天知道他有多想跟梦中的楚晚宁说:“你留下吧,你不要回去,不要回去陪那个疯了的我,他很快就要害死你了,你对自己好一点。”

但他的声音楚晚宁听不到,于是他看着楚晚宁两次裂魂,看着楚晚宁把一切都安排好,也看着楚晚宁对那个在红莲水榭安睡的自己低语,看着楚晚宁去找怀罪送香炉,然后回到有踏仙君的尘世,继续那些痴缠折磨,继续那些苦痛孤寂,继续向已知的未来前行,最终在皑皑白雪中死去。

墨燃忍不住想:从红油抄手到救命恩人,楚晚宁给了他这么多,连命带魂。他现在知道的是楚晚宁为他付出的全部了吗?会不会还有很多,被他忘记了,忽视了,辜负了……

原本已经笃定地要对楚晚宁好的信念,在这一刻仿佛受了风雨而开始飘摇。这么长时间以来,墨燃第一次再去想自己有没有留在楚晚宁身边,倾尽一切对楚晚宁好的资格。就算用他的命,他的灵魂,但这满载罪恶的一切,配拿来对楚晚宁好吗?

楚晚宁摇摇头,泪水彻底打湿了墨燃的衣衫。

“你不配还有谁配?”他泣声说,“你是替了我……”

替我被千夫所指,替我受世人诅咒,替我犯下那些杀戮的罪过。可我呢?我枉为人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觉。

楚晚宁越哭越厉害,比先前在妙音池那一次哭得还凶。墨燃起先还不知所措,渐渐也从楚晚宁破碎的言语中听了个明白。他起先有些惊愕,没想到自己被抹去的记忆能在楚晚宁那里挣扎着复苏。而后他又觉得理所应当——是了,他早就想着谁会盯上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对他下这种蛊,现在便说得通了。

于是先前不安定的心,终于又安定几分,墨燃抚着楚晚宁的发,轻声道:“师尊……既然如此,那……我挺高兴的。”

楚晚宁豁然抬头,怒视墨燃,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墨燃面前。墨燃珍重地抹去楚晚宁脸上的泪水,指腹也爱怜地擦过楚晚宁哭红的眼尾。

“师尊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人,那些肮脏血腥的事,本就不该沾染师尊半分。”

他握住楚晚宁的手,不动声色地把人拉近了一点。

“更何况,我也没有护住师尊。我拦住了下蛊之人,自己却对师尊做了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事……”

楚晚宁喝道:“住口!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墨燃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楚晚宁半圈在了怀里。他大胆地、珍惜地挽起楚晚宁一缕发丝,在上面落了一个吻。楚晚宁心绪尚不平静,仍低头啜泣,没有察觉。墨燃嗅着楚晚宁发上熟悉的香气,心中酸涩一片。他不想让楚晚宁难受,为此,他决定豁出去了。

“师尊,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他轻声问着,但不等楚晚宁开口回应,就自顾自讲下去了。

他讲:“从前,有一个小孩,他日子过得很不好。有一天呢,他伯父找到他,把他带回家,在家里,他见到一个好好看的仙长。”

楚晚宁渐渐止住了哭声。

“仙长很厉害,对小孩也很好。他只是看着冷漠,但比谁都温柔……只有小孩知道。”

楚晚宁低声道:“我对你不好……我也不好看,不温柔的。”

“嘘。”墨燃拍了拍楚晚宁的背,“师尊,听我讲,好不好?”

楚晚宁不作声了。

“好好看的仙长对小孩很好很好。”墨燃强调了一次,“他教小孩写字,教小孩本事,小孩绣的手帕那么粗陋他也收了,小孩很笨,他也不嫌弃。于是小孩就……越来越喜欢仙长,好喜欢仙长。他当时不明白,只想着跟仙长更亲近,要做仙长最亲近的徒弟。可是怎么办呢,他做过很多错事,而仙长还有两个很优秀的徒弟……小孩想了又想,他有别的徒弟都比不过的优势。”

墨燃把脸贴在了楚晚宁的发上,把楚晚宁完全拥住了。

“他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师尊。像徒弟一样喜欢,也……像喜欢爱人一样,喜欢师尊。”

心跳。

又是这样,不安分的、不听话的、难以管束的心跳。

楚晚宁垂着还湿漉漉的眼睫,很艰涩地问:“不会弄错了吗?”

“弄错什么?”

“可能……可能不是那样的感情。也许是……愧疚,感激……甚至没准……”怜悯呢?

“不会的。”墨燃温柔地说着,轻轻地握住楚晚宁的手,碰了碰他的指甲,“弄错过一次已经够蠢了,这个小孩虽然很笨,但也还没有那么笨的。”

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继续讲。

“小孩想,师尊高洁,跟情爱这种事从来不沾边,但是没有关系,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非要另一个人回应。他只要一直守在师尊身边,一年,两年,三年……永远守着师尊,喜欢师尊,这就足够了。只是他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他……他把最高洁的仙长玷污了,把最喜欢的师尊糟蹋了,让师尊伤透了心,所以哪怕只是小心地守着,他也总是忍不住想:这样满手血腥的我,满身罪孽的我,配吗?”

配吗?

“然后有一天他听到仙长说,不是的,你满手血腥,满身罪孽,是因为你替了我。但是不能这么算呀……他是心甘情愿的,这样的心甘情愿,不该让他伤了想护着的人,这样的心甘情愿,也是不该让他想护着的人难过愧疚的。非要说的话,小孩唯一悔恨的,就是这让小孩错认了深爱的人。所以,师尊……”

“配的。”楚晚宁轻轻地打断了墨燃的话,“我昨天披的外裳,你放到哪里了?”

墨燃知道自己今天狠狠地越了界,他以诉爱来减轻楚晚宁心中的痛苦,做好了被楚晚宁痛骂甚至痛打的准备。但此时他明明以这样暧昧亲近的姿势拥着楚晚宁说话,楚晚宁不仅没打他出去还问了他两句,他心里十分意外。于是此时楚晚宁打断他说的话,他也以为楚晚宁是终于受够了,便转头去找楚晚宁的外裳,用没注入灵力的见鬼卷了过来。

“师尊要起身吗?”

楚晚宁摇摇头:“你摸摸暗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墨燃便要收回圈着楚晚宁的手,楚晚宁却不许他这么做。他想师尊今天大抵非常需要安慰,而这种安慰只有自己这个从前与他有过最亲密关系的人能给,便顺从地维持拥着楚晚宁的动作,在楚晚宁面前翻楚晚宁的衣服。

先是海棠手帕,墨燃一看见就心中酸暖。然后是各种符纸,一把丹药,而后是几颗在玉凉村时墨燃送的牛乳糖,再然后,是一个绣着合欢花的,已经旧到褪色的小锦囊。

楚晚宁伸手,先拿过手帕铺在膝上,再捡起那个锦囊。

他说:“这是在彩蝶镇得到的锦囊。”

纤长的手指解开绳结,将锦囊打开一个小口,然后倾倒。两缕交缠的发丝就这样落在海棠手帕上,缠绕着,把墨燃的心也揪紧了。

楚晚宁攥着锦囊,又轻声说了一次。

“配的。”他低着头,把手帕往墨燃那边挪了挪,耳朵红的艳丽非常,“师尊也喜欢小孩,只要小孩不嫌弃……那小孩不配,就没有人配了。”


未完待续——

我的理智:飞花岛告白最为合适。

我的感性: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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