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6

第三十六章

像是钻过冻硬的土壤,穿透及膝的厚雪,一夜之间,成就一树海棠。

墨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诉爱换来的会是楚晚宁“我也喜欢你”的回应,他觉得自己大抵在做梦,便抬手想甩自己一个耳光。但楚晚宁预知了他的动作一般,明明羞怯地低着头,却精准地抓住了墨燃抬起的手。

温热的,有足够的力度,大抵因为主人紧张,所以也带给墨燃一点刺痛。

好痛。

但足以证清明。

墨燃眼眶发热,他颤抖着握住楚晚宁的手举到自己面前,用额头触碰了楚晚宁的手背。

楚晚宁面红耳赤。他身为师尊对徒弟抱有这样的心意,本就觉得不应该,再加上前世种种,若以旁人角度看,纵使有那朵八苦长恨花的存在,大抵也要觉得他被那样践踏折辱还喜欢墨燃,要么是乐在其中,要么是自甘下贱。但看客总觉清高,不是身在其中,哪里能明白他心中的波折与痛苦。

被敬爱的师尊狠狠伤害后,楚晚宁不再信任人间温情,用狠戾与冷漠将自己牢牢伪装,一日两日,终将自己束之高阁,叫人人畏惧。他于是逃开自己无法招架的人间温暖,却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像是不由分说的阳光,认准了他是温柔,就要照着他这终年不化的积雪。

楚晚宁没有办法,只能融化,柔软,瑟瑟地开一朵花。

这花也曾枯萎过,在为救薛蒙委身于墨燃时,多深的爱意也被磨碎了。但知晓八苦长恨花那一刻,楚晚宁的愧疚与自责也唤醒了沉默的爱意,他也曾反复地问自己——你怎么配做他的师尊,你怎么配说你喜欢他。

配吗?

配吗?

他本想一辈子不说的,只看着墨燃平安喜乐。但眼下知道八苦长恨是墨燃以身相替,又听墨燃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那样炽热又满载悔恨的爱捧到他眼前,他几乎感同身受,于是寒冰解冻,春潮泛滥,冲垮他。

只要墨燃不嫌弃他。

不嫌弃他又老又丑,两辈子加起来已近知命,不嫌弃他脾气差,做事也没趣儿,不嫌弃他……

楚晚宁想着想着,思绪就往前世墨燃骂过他的话上飘,一时间告白的羞怯去了不少,反而自厌起来,脸甚至有些白了。也正是这个时候,墨燃一直忍耐的泪水落下两滴,打湿了楚晚宁的手。

墨燃嘶哑道:“不会弄错了吗?”

这话楚晚宁前头才问过,便道:“怎么会弄错。”

墨燃道:“师尊素来清白高洁,也许……也许是……被我误了。”

他指的是什么,楚晚宁自然听明白了。楚晚宁抿着唇抬起头,轻声道:“不会弄错的。早在那之前我就……绝不会弄错的。”

那之前。哪之前?

八年为妃之前,战败软禁之前,死生之巅覆灭之前,师昧身死的天裂之前,八苦长恨花种下之前?

墨燃不敢想,楚晚宁却懂他的难过,反握住他的手要他露出面孔来。

“你替了我不是要我难过,我跟你说这个难道是要你难过?只是让你……让你知道我喜欢你,跟别的都没有什么关系。”顿了顿,楚晚宁下定决心般道,“真要算,我们也是老夫老妻了,你现在掉眼泪算什么,两辈子加起来你也有四十岁了,我是不会哄你的。”

墨燃有点想笑,但更想狠狠地哭一场。楚晚宁确实是不会哄人,“老夫老妻”四个字尖刀一样戳在他心上,偏楚晚宁神情坚毅羞涩,显然真是在别别扭扭哄人的。

墨燃不禁道:“明明师尊刚刚也哭了。”

楚晚宁横他一眼:“你是学我,还是敢笑我?”

墨燃忙道:“没有,不敢。”

楚晚宁便故意凶道:“那还不停了,我哭完你哭的,像什么话。”

墨燃笑了,笑完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郑重道:“仙长还有件事不知道,一开始那小孩几乎饿死了,是少年时的仙长给了他一壶米汤,救了他的命。这么多年我都辜负师尊,错恨师尊……”

楚晚宁怔了很久,像是在回忆那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冬日,回忆了一会儿,突然也笑了。

“这算什么,比恩情呢?”他轻声说,“那接下来我该说什么,没有你我不会入世,或者我要是听怀罪的话就好了,那样我不会做你师尊,你也就不会被下蛊?”

墨燃本以为自己是惹楚晚宁不高兴了,小心地去看楚晚宁的脸,却看到他两眼发亮,竟是在跟他开玩笑。而见墨燃望过来,楚晚宁心中越发坚定,原本羞于开口的东西,这一刻也能轻易地说出来了。

“墨燃,我们之间是说不清的。而前世那些年……你也不是恨我,八苦长恨花操控下,你只是把你最后的、最激烈的情感,都给了我,只可惜它看起来跟恨是一样的。”

楚晚宁的声音那么温柔,水一样,风一样,平静墨燃的悲痛,带走往日的哀伤。

“我们到了最后,就剩那点东西,尽我们自己所能,都给对方了。你既然不想我难过,往后这些事情,谁救了谁,谁伤了谁的,我们就都不要再算,只期待一些新的东西……好吗?”

只去一个我们彼此相爱的未来,好吗?

墨燃只觉的自己的灵魂都在楚晚宁的言语间,随着他的停顿破碎,再随着他的语句完整。他望着眼前的人,望着他色泽浅淡、不断开合的薄唇。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碰楚晚宁的脸颊,楚晚宁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意,垂眸在他掌心蹭了一下。

“晚宁。”墨燃轻轻地唤着,问着,“我能不能……亲你一下啊?”

玉衡长老在儒风门临时住处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薛蒙第一个从院中的石桌变蹿起来,跃过去瞪着墨燃问:“师尊怎么样了?”

墨燃道:“已经没事了。”

薛蒙仔仔细细地看了墨燃一遍,确认他衣着整齐——奇了怪了他为什么要确认墨燃衣着整齐——才又问:“你怎么样了?”

墨燃道:“我也没事了。”说完不知想起什么,还笑了一下。薛蒙本能地觉得这个笑别有深意,但以他纯澈的处子之心又看不出来什么,只能道:“那你快回去歇着吧,我进去照顾师尊。”

墨燃点点头,飘一样路过薛蒙,差点绊了一跤。薛正雍见墨燃状态实在奇怪,自然不放心,一定要送墨燃回去,墨燃也没有拒绝。于是薛蒙一马当先,王夫人紧随其后,见了已经平静下来,靠坐在床头的楚晚宁。

薛蒙关切道:“师尊,你还好吧?”

楚晚宁道:“墨燃与我同是木灵精华,我叮嘱了他几句,让你们担心了。”

简单的一句话,立刻抹去了暗自猜测楚晚宁教授墨燃独门心法的薛蒙心中小小的不平衡。毕竟若是别的,他都能心里计较一下“我怎么比不上那个狗东西”,但木灵精华,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恨墨燃这方面实在命好。

王夫人打量了楚晚宁几眼,温温柔柔地道:“南宫柳得了消息,刚才过来寻你,我说你已经歇下了。”

楚晚宁略一点头:“多谢。”

王夫人默默地瞅了眼楚晚宁格外红的嘴唇,再想想墨燃刚才那副飘飘欲仙的模样,心中惊骇之余也有了计较。她又关切了楚晚宁几句,便拉着薛蒙一道出了门,二人没走几步,薛正雍也走了回来。王夫人便拉了薛正雍的手,对薛蒙道:“让他们休息吧,你也回自己的院子去。”

薛蒙不太放心:“我在这儿守一会儿。”

王夫人也没说什么,点头允了,与薛正雍回房。薛正雍不明所以,忧心忡忡地说:“燃儿那副样子,失魂落魄的,你说是不是玉衡训他了?玉衡病了难道是他惹的?那他怎么也突然病了?”

王夫人道:“他哪是失魂落魄,分明是喜不自胜。”她顿了顿,还是没直接说自己的猜测,只对薛正雍道:“你得了机会问问玉衡,想不想找个道侣,有没有什么标准。”

薛正雍连连点头:“我之前也想问,一直没机会。哎,他五年前出事那会儿我就惦记着,你说他要是有个孩子什么的……”

王夫人没有接话,心想着玉衡的孩子你就别惦记了,自家的孩子多半要搭出去了,我要是猜准了,都不知道这辈分该怎么算,蒙儿以后又怎么称呼这俩人呢……一边想着,一边径直走到桌前去倒了杯茶。薛正雍瞧见了,忙过去道:“这都凉了,喝什么,等我烧水,给你沏壶新的。”

几日后,关于儒风门少主南宫驷的漂亮未婚妻其实跟儒风门暗城首领叶忘昔有一腿的小道消息,悄无声息地传于宾客乃至城外百姓之间,也传回了楚晚宁跟墨燃的耳朵里。

时间差不多了,是关门放墨燃大闹婚礼,还是悄无声息掐灭宋秋桐的野心,就看能不能劝动南宫驷。楚晚宁整整衣服,叫上墨燃,打听了南宫驷在哪儿,便揣上五成为人师的威严,去寻南宫驷。彼时南宫驷正在啸月校场照顾他的妖狼,见了楚晚宁很是高兴道:“楚宗师,我还想着晚些去别院拜访你,请你来骑狼。你看这校场,你走的时候还没有建好,如今已经扩建了两次……”高高兴兴说了一通,这才瞧见墨燃,潇洒地跟墨燃问了好。

楚晚宁早有准备,身上穿的就是便于骑御的衣裳。听了南宫驷的话,他便道:“我看看你的狼。”

南宫驷粲然一笑,带着楚晚宁与墨燃走到空旷的草场中央,拿出腰间玉笛吹了几声。片刻后,三只妖狼纵跃而来,领头的正是南宫驷的心头好,妖狼瑙白金。南宫驷笑着给楚晚宁展示瑙白金,楚晚宁给墨燃使了个眼色,叫他稍走远了一点,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有事跟你说。”

南宫驷见楚晚宁神情严肃,脸上的笑都不觉收起来了。

“宗师请说。”

楚晚宁道:“这事说了,恐怕你觉得我多事。但是……我既然听到了,也不能当作没听见,坐视不理。”

南宫驷洗耳恭听。

楚晚宁便道:“我今天听了个传闻。”他眉头微蹙,一副为难的模样,“是说你未过门的妻子宋秋桐与……”

“怎么宗师也知道了。”南宫驷叹了口气,态度也松懈下来,“秋桐是在叶忘昔那儿待了一阵子,但叶忘昔此人,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了解。秋桐性情温顺不会为自己辩解,但我自是信她。”

楚晚宁听了这话便明白南宫驷并不在意那些谣言,自己再劝无益,便没继续说。可南宫驷对楚晚宁心存敬重,想着既然提到宋秋桐了,索性便找人去请了宋秋桐过来。那娇弱美貌的女子远远行来,南宫驷亲热地迎上去。楚晚宁在他们后头摸了摸指甲,墨燃留意到了,悄悄地攥住楚晚宁一根手指。

楚晚宁立刻道:“我没事。”

墨燃没说什么,只摸了摸楚晚宁那根手指。楚晚宁趁着这个机会,把南宫驷刚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墨燃。

墨燃听了一笑。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糊涂人。”

楚晚宁不解:“什么意思?”

墨燃道:“说是信宋秋桐,怎么先讲了解叶忘昔,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了解,他们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对彼此要知根知底。”

楚晚宁道:“你的意思是……”

墨燃笑道:“师尊,徒儿必做一回打鸳鸯的棒子,若是成了,这根棒子就算鹊桥的桥柱子。”

楚晚宁默了默,眼看着南宫驷带宋秋桐往回走了,这才挣开墨燃的手道:“鹊桥是喜鹊用身体搭的桥,没有桥柱子。你……这次回去了,还是继续跟着我学些功课,原本底子也不错的,不要荒废了。”


未完待续——

评论(28)
热度(456)
  1. 共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The Second Second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