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41

第四十一章

楚晚宁让薛蒙把看到的东西都说了一遍,心中大抵有了推测。他没再耽误薛蒙养伤,嘱咐他好生休息,便起身与墨燃离开。走到门口时,薛蒙似是难以忍受,问道:“师尊,您打算……怎么办?”

楚晚宁脚步微顿,墨燃刚要开门,手也停了下来。片刻后,楚晚宁轻叹一声:“我也不知道。”

言罢,墨燃默契地把门一开,楚晚宁抬脚便走。俩人沉默着回了红莲水榭,楚晚宁指指桌上砚台,墨燃依然很默契地给他拿纸磨墨。楚晚宁在纸中间画了道线,跟薛蒙一样,左边踏仙君右边墨宗师,闷头写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墨燃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楚晚宁往踏仙君那半添字,此时听见楚晚宁笑,不禁有点迷茫。毕竟那半边都不是什么好事,实在没什么好笑的,楚晚宁偏笑了,他只能觉得楚晚宁是怒极反笑。

墨燃小心翼翼地喊:“师尊?”

楚晚宁看他一眼,眼神温和且带着喜悦。墨燃心下微定,从后面轻轻贴过去,下巴搁在楚晚宁肩头。楚晚宁略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了。他用笔杆敲敲墨燃的头,问他:“怎么?”

墨燃亲昵地蹭了下楚晚宁的脸:“师尊笑什么?”

楚晚宁道:“我就是高兴。”他点了点写着墨宗师事迹的那一边,“当初打开时空生死门过去,不过是放手一搏,我做的都是最坏的打算……如今你瞧,不论哪边,都比原本要好得多。”

不论哪边,都没有血流漂杵,不论哪边,墨燃都有了正派清名。楚晚宁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很高兴。但高兴完了,还是要去想那些痛苦的东西。楚晚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音阁那几个字。

“前世也是天音阁找上门,把强辱少女的事扣在你头上,催生了八苦长恨……”

“师尊觉得天音阁也是华碧楠的助力?”墨燃有些惊讶,“这也太……”

楚晚宁又点了下“殉道之路”那几个字。

蝶骨美人席乃是魔与人的混血,人界修士为一己贪欲将他们划为劣等,魔族也因与勾陈上宫的恩怨不愿接纳他们。而殉道之路就是蝶骨美人席唯一回家的途径,以活人自愿献祭,铺就蝶骨美人席归乡之路。所以华碧楠引导墨燃学珍珑棋局,让棋子自愿献祭。所以华碧楠引导墨燃学时空生死门,因为一个尘世的人根本不够。

“这应当就是我看到的那个东西。”楚晚宁轻声说,“我从华碧楠的记忆里看到的那条尸体铺成的……你完全没这个记忆,是不是?”

“没有。”墨燃也轻声说,“我在这边睁眼前的最后记忆就是在巫山殿见了薛蒙,而后服毒自尽,薛蒙说的什么滔天洪水,两世红尘……我都不知道。”

“但薛蒙知道,或者说,华碧楠知道。”楚晚宁说,“墨燃,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在踏仙君那边点了点,“我们还在这里。”

墨燃微惊。楚晚宁侧了脸看他,慢慢道:“华碧楠的状况非常不对,他没有形体,完全是怨气凝聚而成……这说明他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东西只是他死时的残念。还有薛蒙,他的记忆中对踏仙君尘世发生的事情更清楚,对那场洪水也很清楚,我认为这都这意味着那场洪水已经发生过,这个尘世已经被清洗重整……可能是因为时空生死门。你我重生的时间,正是我用时空生死门回到的时间。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最大的可能就是,洪水过后这个尘世不是被彻底清除,而是以最早开启的时空生死门为界,让这个尘世重新开始。”

“那师尊与我的重生,是不是因为这个时空生死门是师尊开启的,而师尊又把残魂给了我,所以……”

“可能吧。”楚晚宁说,“不过,你我重生一事我认为不必太过纠结,眼下当务之急,我要先问清师昧的筹划,你……”

墨燃握住楚晚宁的手,在楚晚宁的拇指关节吻了一下。

“我去与伯父、伯母坦白。”

楚晚宁点点头,仍是有些不放心。他放下毛笔,转身面朝墨燃,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楚晚宁觉得,他这时候是应该说些什么的。可他本就不善言辞,能说的前面都说了,这会儿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墨燃安静地看着楚晚宁,等着楚晚宁的下一步动作。

楚晚宁想了又想,把心一横,在墨燃唇上亲了一下。

墨燃两眼发亮,那目光像是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他搂着楚晚宁的腰,把人拉着贴到自己身上,轻轻道:“师尊是不是好担心我?”

楚晚宁没说话。

墨燃低头,在楚晚宁发上碰了碰。楚晚宁跟被戳了开关一样,慢腾腾地开口道:“我不是担心你……”

墨燃很委屈地“嗯”了一声。楚晚宁更慢地继续说:“我是……有点心疼。”

没法用言语说清的心疼。从前他只知道墨燃过的不好,看了墨燃的经历,他才知道轻飘飘一个“不好”不足以形容墨燃的苦。他追着那个小小孩子的步伐,看他怎样从泥泞里长大,怎样想揣一颗光明磊落的心活下去,却被逼到拿起火把,灼出血腥。

是世道不公吗?怎么能让一个人生来就这么命苦呢。

楚晚宁呼出一口气,在墨燃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

“去吧。”他说,“我晚一些再过去。”

“我会过来的。”

墨燃使劲地搂了下楚晚宁,头都不敢回地快步走了。楚晚宁一直感受着墨燃出了结界,这才凝出一朵海棠传于师昧,让他在放好药材后过来。之后,楚晚宁把桌上写着两个尘世区别的纸揉了丢掉,拿了本书想看却怎么都看不下去,索性把书一丢开始发呆。但也许是最近事情太多,他发呆发一半就开始自我反思,反思的主要内容是师昧心里装着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看出来,还让师昧得逞给墨燃下了蛊。

楚晚宁没有等太久。师昧在晚饭前安置好孤月夜送来的药材上了南峰,冥冥中有种预感,让他在红莲水榭的结界外停下脚步,不安的心都要跳出胸腔。毕竟楚晚宁从前只在让他帮忙端抄手的时候给他传讯,如今来红莲水榭……总不能楚晚宁一回来就在红莲水榭开了小厨房,更何况现在楚晚宁与墨燃之间,哪里还用他帮忙送抄手。

师昧深吸口气,迈步进了红莲水榭,一直到楚晚宁住处。屋门紧闭,看不出什么端倪,师昧在门外行礼,扬声道:“师尊,弟子师昧拜见。”

门应声开了,楚晚宁手捧书卷,抬眼望他。

“进来。”

师昧微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进了房间。楚晚宁问道:“孤月夜送来的药材都安置好了?”

师昧应是。

楚晚宁又问:“从薛蒙那里回来的?”

师昧还是应是,顿了顿却又道:“不过阿蒙不在房间,弟子问了姜掌门,姜掌门说,是尊主与尊主夫人把他叫去了。”

楚晚宁动作微顿,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薛正雍与王夫人是为着墨燃的事把薛蒙这个堂弟从床上喊起来的。他放下书,作为掩饰倒了两杯茶,示意师昧坐下。

师昧乖巧而忐忑地坐下了,楚晚宁把茶杯推到他面前,他捧起来小心地喝了一口。等他喝完,将杯子放回桌面,楚晚宁才决定了自己的询问方式——开门见山。毕竟一,他本身就不擅长拐弯抹角。二,这件事也没什么拐弯抹角的余地。

楚晚宁看着师昧姣好的面容,那双漂亮的眼睛干净透彻,静静地望过来,流露的只有尊敬与温柔。

楚晚宁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蝶骨美人席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师昧一怔。

楚晚宁又道:“八苦长恨花的事,我也知道了。”

师昧的脸瞬间白了。他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楚晚宁近乎平静地问:“八苦长恨花被除,你让蝶骨美人席返乡的计划也折戟了吧。现如今你又有什么谋划?”

师昧苦笑了一下。

“师尊连这也知道了。”他稍微坐正,“既然如此,弟子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是,我确实是蝶骨美人席,这股血脉是我母亲传给我的,而我的父亲……他是神族后裔,已经死去的天音阁前任阁主。”

多年前血淋淋的夜晚,被父亲生吃的母亲,凄厉的浸满了血的呼喊。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姬白华仙君给我的镜子是什么作用,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未来。无论我多想报仇,无论我想让谁做我的傀儡,我都不想那样伤害师尊。所以我告诉墨燃是谁做了抄手,希望改善您与墨燃的关系,但是镜子中展现给我的‘未来’却始终不曾改变。然后……那年天裂,您身陨黄泉。”

师昧闭了闭眼。

“我不明白。镜子中的未来里您虽然日子艰难,但明明活着,怎么会就这么死了?我想是不是我少做了什么,于是我主动拔除了八苦长恨花……”

楚晚宁目光微闪。

“……但未来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终于我去了藏书阁,在那里查到了观心镜的真正用途,如此……悔之晚矣。”

金色的泪水第一次在人前展露,透澈的悔恨在此刻璀璨着,每一点明亮都是痛苦的。

“我没有什么计划了。”师昧望向楚晚宁,脸上的神情如孩子一般迷茫,“天音阁现任阁主木烟离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与我母亲关系深厚,视我如亲生弟弟,视我母亲为生母,也视自己为蝶骨一族。我寻来的蝶骨美人席,现如今都受神的庇佑。但是归乡一事……师尊,便是只论今生,弟子也犯下了残害同门的罪过,自知没有再做您徒弟的资格。可弟子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拔除八苦长恨花,等于放弃了带族人归乡的唯一选择,等于背叛了他心中对这个世界的仇恨,背叛了满心仇恨的自己。现在该如何是好?已经安顿在天音阁的族人,还流散在外的蝶骨族人,那个血淋淋的夜晚中狂奔的自己。他仍在跑,却又一次不知该跑向何方。

楚晚宁默默听完,先问:“八苦长恨花已经失传,你是从何习得的?”

师昧道:“我没有习得,只是从我母亲那里得到了花芽。她应是想控制我父亲,只是……”

楚晚宁垂眸道:“比起神族血脉的力量,天音阁更令人敬服的身份是神的喉舌。你母亲拿着八苦长恨花的花芽,不以那些灵力高强的修士为目标,却选了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师昧一怔。

“修士妄图捷径,以满足自己对强大的贪欲,所以将蝶骨美人席做食,做药,做双修炉鼎。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不假,但千百年来也有看不上这种行为的人。化碧之尊宋星移降服朱雀恶灵,号令凰山,受人尊敬,也没能改变蝶骨美人席的境况……因为贪婪是人的劣根性,选择捷径的思想流淌在那些贪婪又不愿辛苦之人的血脉里。”

楚晚宁顿了顿,又问:“你带蝶骨美人席回乡,能确保带走所有的蝶骨美人席,一个也不遗漏吗?你操控傀儡杀尽天下人,控制天下人为蝶骨族归乡铺路,能保证在计成之前,傀儡在疯狂中不会伤害任何一个蝶骨美人吗?”

师昧讷讷:“我……不能。”

“如果你不杀光这个尘世的人,那么哪怕只留下一个蝶骨美人,他所承受的世人恶意将会是空前的。如果你杀光这个尘世的人去铺路,那你误杀的可能,就是不容忽视的。你从前……你从未考虑过这些吗?”

师昧沉默了。楚晚宁所说的是明摆的事实,他从前不是没有考虑,而是在仇恨之下,或多或少地将其忽视,甚至无意识地劝说自己:为了更多族人的利益,有一些人会被忽视,这是无法避免的。人无完人,他再怎么考虑,也没法做到彻底周全。但眼下楚晚宁把这件事说穿,让他不得不去直面自己计划中的疏漏,与疏漏背后的白骨。而母亲的筹谋呢?为什么不以灵力高强的修士为目标,而选择了神的喉舌?

“你知道铺就通往殉道之门的殉道之路,需要多少人吗?”

师昧下意识摇头。从没有人成功过的事情,他上哪里去知道准确的数目?

“我只能说,一个尘世的人根本不够。”楚晚宁的声音带着怜悯,“师昧,不论如何,我很庆幸你没有走上与我前世所知一般的道路。如今依我看,你母亲的筹谋你已经做到,你母亲的心思,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至于你残害同门一事,明日你便去戒律庭领罚。”

楚晚宁取出一封信笺,放在师昧面前。

“你将这个交给戒律长老,旁的不必多言。”

师昧不用想也知道,楚晚宁这封信里必没有详细说明他的罪行。他接过信笺,只觉得这薄薄一页纸重若千钧,心中情绪翻涌复杂,泪水再次溢于眼眶,只能起身后撤一步,郑重庄严地下拜叩首。楚晚宁垂眸看他,静静道:“去吧。”

师昧没有抬头,只是道:“师尊言下之意,弟子已经明了。母亲的想法……我也已经明白。今日回去我便修书于木姐姐,仔细商讨。”

楚晚宁略一点头,拿起桌上书卷,做出一副在看的样子。师昧起身,又深深作揖,这才转身离开,仔细地关上了门。楚晚宁便几乎立刻放下了书卷,有些担忧地站起了身。他一时想传朵海棠给墨燃询问情况,但唯恐那边话还没说完,琢磨着不如直接去看,又怕薛正雍一家误解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有意偏心墨燃。正踌躇,突然有人进了红莲水榭的结界。楚晚宁心中一紧,直接出了房门,不多时便见一小弟子脚步匆匆走来。

“玉衡长老!”那小弟子吃了一惊,远远地就停下脚步对楚晚宁行礼,“长老,是墨师兄让我来……”

楚晚宁见他紧张得话都说不明白,虽然心中着急,还是放缓了声音道:“别急,慢慢说。”

小弟子深吸一口气,倒豆子一般说:“墨师兄从丹心殿跟尊主、尊主夫人、少主说完话出来便见了我,说他要去一趟孟婆堂的厨房,为尊主、尊主夫人、少主做一顿晚宴。墨师兄让我来告诉玉衡长老一声,话已说清,长老若是有空便去一道吃些,若是不愿他晚些带宵夜回来,但长老最好传讯给他,把决定告诉他知道。”

楚晚宁略一点头,小弟子便转身就走,跟捡了条命一样。楚晚宁坐于院中石凳,手中已经凝起海棠,想了想却将那海棠捏碎,直奔孟婆堂而去。孟婆堂后厨内热气氤氲,楚晚宁一推门便看见墨燃忙碌的身影。他站在门口,一时没有进去,但墨燃一抬头看见他,忙放下手中菜刀,挺高兴地迎了上来。

“师尊!”墨燃站在楚晚宁身前,见他身后无人,便凑近了在楚晚宁脸上亲了一下,又拉起楚晚宁的手唤道:“晚宁,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楚晚宁迈步进了厨房,反手将门关上。他见墨燃面上尽是喜色,知道他跟薛尊主等人聊得应是不错,有心想要细问,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伸手,先碰了碰墨燃微红的眼眶。

“哭过了?”

墨燃握住楚晚宁的手,轻声道:“也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又笑起来,“尊主仍愿意认我是他的侄子。这么多年,我始终觉得有愧于他,如今总算……”

墨燃说到这里侧过头,又在楚晚宁手心吻了一下。

“师尊用过晚膳没,等下一道去丹心殿用晚膳吗?”

楚晚宁道:“这也算你一家团聚的时候,我便不去……”

“去吧。”墨燃眼睛发亮,“去嘛。”

楚晚宁略一沉默,点点头道:“那……那好。”

墨燃便笑起来,先殷勤地拿了椅子让楚晚宁坐下,然后又回到案板前忙碌,口中絮絮念道:“那我再添两道师尊爱吃的菜,师尊想看我一会儿,就坐在这里等等我,若是看得烦了,就出去转转也好。”

楚晚宁几乎没想,开口便道:“不烦。”

墨燃一怔。

楚晚宁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道:“你要是能分心,就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交代的。”

墨燃眨眨眼,又笑了。

“好,那我慢慢做,师尊慢慢听。我离开薛蒙那儿,径直去找伯父伯母,然后……”

楚晚宁认真看着,也认真听着。跟师昧交谈带来的一点阴云,慢慢地便从他心上散开,只余下一把因墨燃而起的尘世温暖,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的魂灵。


未完待续——

简单地捋一下。洪水后天地重启,重新开始的时间点在晚宁前世打开时空生死门回去的那个时间。

燃晚是因为楚晚宁把残魂度给墨燃,于前世墨燃服毒后一块重生的。

师昧是通过镜子看到晚宁的前世经历+收回魂魄看到了墨燃的前世经历。

华碧楠是魔界之门前战死被洪水卷入时空裂缝回到这个时间,并融合了一定的时空之力。

双梅蒙因为最晚进入洪水重启不彻底,华碧楠开空间门的时候力量影响到了他们,让他们看到两边前世的经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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