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大二】拨云

东方纤云从印飞星剑尖救人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未来会跟这人捆在一块。

他觉得印飞星应该是个魔头吧,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就把个看起来憨厚无辜的小伙子踩在地上狠揍,那架势像是要把人活活打死。东方纤云实在看不过去,在对方提剑的时候往前冲,大喊一声“好汉饶命”,这才把人救下。

印飞星问东方纤云:“你跟这个登徒子什么关系?”

东方纤云“啊?”了一声,这才仔细去看印飞星。白头发的男孩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虽然面露凶相,但看起来还水灵灵的,在这个修仙的世界里特别合理。再想到那句“登徒子”,东方纤云心道不好。一低头,果然那个看起来憨厚无辜的好小伙,一双贼眼左看右看不敢看自己的救命恩人,见东方纤云看过去还要嘀咕:“都是男人,摸摸又怎么了?”

东方纤云纠结坏了,觉得这人罪不至死又实在恶心,最终站起身,趁印飞星不备抢了他的剑,对他道:“你赤手空拳揍他一顿吧,我闭上眼!”

印飞星也不客气,而且被抢了剑满脸不高兴,两倍的火气砸在那个登徒子身上,把人打晕过去。东方纤云就全程抱着剑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大爷下一秒就把拳头砸到自己身上来。

幸好。印飞星揍完人显得高兴许多,朝着东方纤云伸手,只说了一句:“剑还我。”

东方纤云乖乖地把剑还回去了。印飞星拿着剑,用晕死在地上的男人的衣服把剑擦了擦,又理了理揍人时凌乱的衣裳,满意了才准备继续上路。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东方纤云两眼灼灼地看着他,登时皱起眉头喝道:“你也想挨打?”

东方纤云心想:好皮相也坏事,这位少侠对别人看他一眼都这么反感,不知道一路行来见了多少登徒子。

当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本是看人好看把眼看直了,嘴上却立刻说道:“少侠威武!小的武艺不高,听说这山里许多匪徒,不知能不能与少侠一路。”

印飞星仍是皱眉看他:“你要去哪里?”

东方纤云反问:“您要往哪儿走?”

印飞星突然出手扣住了东方纤云的肩膀。东方纤云不是胡说的,他武艺确实不高,只有一点画符的本事。但是符这种东西,用在普通人身上未免浪费,遇到厉害一点的,他又还没有那个道行。

于是,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是在绝对的武力碾压下,东方纤云毫无悬念地被印飞星按在了地上,被搜出了全身的符篆。

印飞星“哼”的一声坐在东方纤云后背上,轻飘飘的,也没几分重量。东方纤云任他坐着,因为打不过也没有反抗的心思,只是哼哼唧唧地问:“行不行啊,大侠?一起走吧。”

印飞星把那些符篆看了一遍,又丢出去一个试过威力。一簇火苗突然蹿起,顷刻间点燃草地。东方纤云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念完“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印飞星就一捧水摔出去,熄灭了那簇火焰。

东方纤云趴着拍了两下巴掌,连连夸赞。印飞星这才放心地站起来,把剩下的符还给东方纤云道:“失礼了,在下印飞星。”

东方纤云把符收好,爬起来拱手道:“东方纤云。”

印飞星笑得眼睛弯起来:“我要去玄铭宗寻亲,就劳烦兄台照顾我了。”

此话不假,印飞星果然是需要照顾的。自从身边多了个东方纤云,印飞星就松散起来,再遇见那种没什么本事的登徒子,就把东方纤云往前一推,让东方纤云去帮着动手。东方纤云武艺不精,不是胡话,虽然也能打过那些三脚猫,但难免要落点伤。这时候,印飞星就会给东方纤云上药,轻轻的柔柔的,或者很嫌弃的会给人造成二次创伤的。前者东方纤云恨不得出去再跟人打一架,后者印飞星真的会出去再跟人打一架。

此外,印飞星是习惯了风餐露宿的。风餐露宿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个人行走江湖不住店,不管晴天雨天阴天,找棵树就能睡上一晚。

那东方纤云是不干的呀。他这个人运气不好,睡山坡都会遇上泥石流,住店也能遇上抢劫的,都已经运气这么不好了,享受一定要跟上,必须住店!

于是东方纤云住店,拉着印飞星一起住店。印飞星倒是挺省钱,不要求住单人间,东方纤云前脚揍完登徒子,后脚把银子拍给店小二,说一间上房,店小二的眼神当时就不太对,晚上送来的洗澡水里都撒着玫瑰花瓣。

东方纤云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他和印飞星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太近了?然后又自己否定自己:你朋友被人骚扰了,你不出手相助?你朋友过日子粗糙,你不想着让他好过一点?

于是继续被推出去揍人、也被人揍,继续被印飞星上药、或者看印飞星去把自己揍过的人再揍一次,继续两个人一间上房,睡一张床。

一张床。

从玫瑰水里出来的印飞星,浑身上下都是玫瑰香。东方纤云自认是个睡觉不老实的,没想到印飞星比他还不老实一点。一路走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东方纤云半夜被人拱醒。印飞星伸手搂他,往他怀里钻,一身的玫瑰香把东方纤云熏得头晕目眩。

印飞星好像总是睡不安稳。他做噩梦,有时候拳打脚踢,有时候直接惊醒,看着东方纤云的目光像是看一个死人,第二天又跟东方纤云道歉。东方纤云就忍不住想: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他以往睡觉都要睡在树上怕遇到危险,现在却能在自己身边、甚至在自己怀里睡着,又是因为什么?

东方纤云想不出答案。他也不会去问印飞星,因为他已经摸透了印飞星的性子,这个问题要是问出去,难保印飞星不会恼羞成怒,跟他一别两宽。

他竟然已经不想和印飞星分开。印飞星的灵根是水,他这个人也像水一般。悄无声息的,他就散在空气里,像是雨,像是湖泊,归根结底是生命之源,东方纤云主动接近了,这辈子就都不能离开。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了这样深厚的羁绊。说起来,明明只是偶遇,但印飞星要去玄铭宗寻亲,东方纤云要去玄铭宗寻人的,虽然见面的时候荒唐,但目的地竟然真的是一个地方,就像命运一样,叫人心中亲近又奇怪。

浓雾弥漫,玄铭宗不知不觉近在眼前。只要穿过这片迷雾阵,就能到达目的地。东方纤云有些欢喜,是替印飞星高兴。他这些日子已经知道,印飞星自由孤苦伶仃,是个奶娃子的时候就一个人打拼,因为长得好看又平白遇到许多磨难,终于知道亲人的消息一路寻来,实在艰难。

东方纤云想到这里,就迫不及待想要和印飞星说话。他是找人,找完人就得走,印飞星呢?印飞星寻到了亲,会不会留下来。

“飞星。”东方纤云伸手去摸。他记得印飞星就在他右手边,但一伸手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东方纤云这时还没觉得什么,印飞星更习惯独来独往,这时候没准去探路了。他继续往前走,走两步就喊一声“印飞星”,始终没人回应,才终于慌了神。

印飞星难道把他丢在这片迷雾里了。

就为了昨天那个被他不小心撞到地上的糖葫芦么?

东方纤云想不明白。他继续在雾里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方向在哪儿。这样的雾,他一个人肯定走不出去,他非常明白。不知道走了多久,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东方纤云才终于听到一点声音。那声音像是印飞星的,又好像有些不一样,凄厉、诡异,喊他“东方纤云”,又叫他“大师兄”。他正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印飞星的大师兄,就见一道紫色的影子落在面前,然后有血染开,几乎染红他的鞋面。

是印飞星。

雾气中有桃花的香气,他低头却只闻到刺鼻的血腥。

印飞星穿着一件十足暴露的衣服,还没有死透,半阖的眼盯着东方纤云看。东方纤云浑身都僵住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飞星?”他轻轻地喊,印飞星眼皮动动,完全闭上了。东方纤云觉得腿软,他跪倒在印飞星旁边,伸手去碰印飞星,却被人捉住了手腕。他抬头去看,看到另一个印飞星。这个印飞星穿了一身白,比地上躺着的那个要正经许多。他攥着东方纤云的手腕,语气轻飘飘的:“他死了,让他去吧,别吵他了。”

东方纤云反扣住这个印飞星的手腕,想要质问他什么,他却突然化在空气里了。

然后是第三个印飞星,第四个印飞星,第五个印飞星。

无数个印飞星从这场雾中出现,有的认识东方纤云,有的不认识,有的和东方纤云说话,有的只是从他身边走过,有的对他笑,有的对他仇视,还有许多个,继续死在他面前。

东方纤云感觉自己也化在了雾里。他正体会着一种沉甸甸的情绪,从年幼到年长,从活着到死去,都是那样的绝望,像是一杯浓稠的苦瓜汁,掐着嗜甜人的脖子往里灌,实在是痛不欲生的体验。

然后东方纤云终于看到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一眼就认出那个印飞星,是与他一路同行的印飞星。他跪在地上,身前也躺着一个人,口中喃喃道:“不是这样的。”

东方纤云莫名知道那个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他像是风一样朝着印飞星飘过去,恍惚中又看到无数个自己。有冷面不语的,有崩溃痛哭的,有狰狞可怖的,也有看起来傻兮兮的。他听不见这些人说话,因为这些人都围在印飞星旁边。但印飞星好像只看得见死去的那个,因为他对傻兮兮的东方纤云递过去的糖葫芦视而不见。

东方纤云想:这样不行,这些和我一样面孔的人,我都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谁知道是不是在败坏我的名声。

于是东方纤云喊道:“飞星!”

雾散了。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浓雾散尽,那些影子也都不见了。一切就好像没出现一样,只是印飞星跪在那里,而东方纤云站在他身后。

印飞星狠狠地摸了一把眼泪。

“雾气中有毒。”他说,“我知道这个东西,叫孟婆香。据说,孟婆汤会让人忘记一切,而孟婆香会让人想起一切。”

他顿了顿,问东方纤云:“你看到什么了?”

东方纤云正想着自己应该怎样回答,就听印飞星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没看见,怎么知道这是孟婆香。没看见,你哭什么。没看见,我又看到了什么?

东方纤云想说这些话,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想起印飞星总是做噩梦,总是睡不安稳,迷迷糊糊的时候会依赖他,看到他的时候,又好像想杀了他。

东方纤云曾经听说,有的人喝了孟婆汤也记得前尘往事。他想,印飞星是不是就是这样。印飞星记得自己,却又不是那么清楚的记着。前世,或者前前世,或者曾经的每生每世他们都纠缠在一起,有时候愉快,有时候不愉快,愉快的时候洞房花烛未可知,不愉快的时候,你死我活,甚至一起死。

他只有朦胧的感觉,但印飞星应该是能记得一些故事。记得那些故事,印飞星还是跟他同行,和他一起往玄铭宗去。

刚才那些影子里,他听到有人提起玄铭宗,那对印飞星来说似乎是个伤心的地方,而现在印飞星要去。

于是东方纤云说:“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印飞星继续说:“你知不知道玄铭宗,它是很厉害的一个宗门,很有名气。”

东方纤云假装听不出印飞星语气中的情绪:“我知道,我不是就要去那里,给我们宗主送信的。”

印飞星又说:“我就是想寻亲,找到亲人,然后……然后还不知道怎么样。我们宗的宗主,据说是有点不正经,我听了人描述,就不太喜欢。”

东方纤云赶紧热情相邀:“来我们逍遥门!宗小本事高,师弟可爱师妹俏!”

印飞星被逗笑了,笑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说:“我知道。”

他这个时候又说,他知道。

两个人已经破了迷雾,便继续往山上走。到了山门,各自递上信物,很快便有人迎出来,领着他们,又往一处走。

东方纤云像是不经意似的说:“不知道这次会怎样。”

印飞星却好像明白他说什么:“走走看吧,不然不知道会怎么样。”

就好像玩游戏,这条线那条线,你已经看到许多结局,但还是想走走看自己这一条,试一试不同的选项。

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但即使是血淋淋的未来,在阳光明媚的当下,也想往前走走看的。

东方纤云悄悄地去拉印飞星的手。

“我觉得是好的。”他打哑谜一样说,“太平盛世,寻亲访友……太和谐了,我没见过的。”

印飞星任他握着,不动声色地点头:“嗯,应该是吧。”

他没有说。他看到那么多个东方纤云,看到他们各异的神情下有着不约而同的深情。他也在梦中也无数次看到自己,怀揣着难以倾诉的感情,就这样糊涂过了一生,但只要开口,就会有个好结局等在那里。

少些纠葛,是说少些怀疑误会,不是要远远地躲开,不去碰了。

古色古香的门扉被叩开,像是叩开一个新的未来。印飞星和绿头发的东方宗主见礼,声明自己认祖归宗,又道:“我已决意加入逍遥门,此番别过,就与这位纤云师兄一道回去了。”

东方芜穹瞪着东方纤云:“怎么你个冒名顶替的,就这么把人给我挖走了?”

东方纤云笑着把信递上去。他这次来,本就是听说原本的东方族人找到了,才要跟人家说清楚,把身份还回去。谁知道就这样见了印飞星,还就这样拐走了印飞星。

印飞星没有东方族人的身份,才吃了那么多的苦,然后现在他决定,要跟着偷他身份的人走。

东方芜穹有些恨铁不成钢——当然不是因为印飞星水灵灵的,跟了别人走他心里难受——但印飞星执意如此,他也不能强把人留住,只好放行。

两个人只在玄铭宗喝了一盏茶,就被赶下了山。东方纤云小心地去看印飞星,印飞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你走快点,早点到逍遥门,路上还要给师弟师妹和师叔带见面礼。”顿了顿,又问,“还要去坠魔崖,找找我师父。”

东方纤云赶紧跟上:“不用找,就在师妹隔壁住着,你一回去就能看到了!”

 

——THE END

去年朋友跟我约的稿,天窗了就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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