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42

第四十二章

墨燃立在丹心殿前,纵使已经下定决心,还是一时情怯不敢擅进。自来到死生之巅的一幕幕,连同前世的恶与今生的悔恨一并在墨燃眼前浮现,他不知不觉汗湿了手心,心中更涌起一股痛苦来。

墨燃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他不后悔杀了墨念,但假作薛正雍的侄子,骗了这一家的喜爱实在不该,他问心有愧,更不敢踏入近在咫尺的丹心殿大门。

正这时,一个小弟子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公子。”小弟子向墨燃行礼,“夫人问您,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到底要不要进来?”

墨燃回神,对那小弟子笑了一下。

“夫人在忙什么?”

“分药配药。”小弟子说,“夫人说,您要是不傻站着发呆了,不如进去帮她的忙。”

墨燃点点头,又问道:“尊主可在?”

小弟子道:“在的,尊主正处理派中事务呢。”

墨燃没再问什么,深吸一口气,进了丹心殿。王夫人正与几个小弟子在一处,一边分药一边教他们辨认。墨燃上前行了礼,王夫人温柔地望着他,笑道:“总算舍得进来。门外有什么惹你眼的,让你站这半天?”一边说着,王夫人就上下打量了墨燃一遍,关切道:“你师尊可好,你又如何,有没有受伤?”

墨燃道:“我一切都好,伯……夫人不必担心。”

王夫人眉头微蹙,转头看了一眼薛正雍。薛正雍已经丢了笔,开口便道:“叫什么夫人,什么时候咱们一家人这么生分?”

墨燃低头看了那几个小弟子一眼,王夫人若有所悟,轻声细语地让他们放下药出去。殿内转眼间便只剩下薛正雍、王夫人和墨燃三人,墨燃挥袖关了殿门,见薛正雍皱着眉走过来,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王夫人惊道:“燃儿!你这是做什么?”

墨燃召出见鬼,注入灵力,双手奉上。

“尊主如我,听其号令。”火光在沾染了碧绿藤条,墨燃不敢抬头,再开口已是声音哽咽,“我其实……并非尊主之侄。尊主的亲侄墨念,早已命丧我手。见鬼与天问一般有审讯之能,见鬼之下,墨燃绝无谎话,请尊主,尊主夫人……审我。”

薛正雍与王夫人皆是愕然,好半天薛正雍才接过见鬼,沉着脸走到门边,让守在门外的弟子去请薛蒙过来。

墨燃清楚地听见薛正雍道:“要是姜掌门不允,便与他说这是要紧的家事。”

家事。

墨燃低着头,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待那些黑暗苦痛的过往说清,墨燃腕上已是被见鬼勒出血痕。丹心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墨燃仍跪在殿中,一副任君发落的模样。

薛蒙早从脑内那些凌乱的片段中知晓了墨燃并非自己堂哥一事,听墨燃坦白,心中的震惊不如薛正雍与王夫人那般强烈。但他仍然惊愕,见父亲沉着脸,母亲也一副悲戚的样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墨念……当真是那么一个玩意儿?还有那墨娘子……”

前世被八苦长恨左右时,只这一句话便足以让墨燃愤恨恼火。但如今他只听懂薛蒙言语中的不可置信,甚至能分辨出几分怒火。于是墨燃几近平和地说:“你若不信,我可以去天音阁求诉罪水来喝。”

那是比见鬼、天问之审讯更厉害的,不以疼痛威慑便让人口吐真言的神药,墨燃有此决心,可见他所言之事的真实程度。薛蒙脸色十分难看,去瞧薛正雍的脸色。

薛正雍不知在想些什么,猛地将见鬼向墨燃执去。墨燃不躲不闪,等待着疼痛降临,见鬼却只柔柔地落在它身前,温和无害的碧绿藤条,显然是使用者已撤去灵力。

墨燃错愕地抬起头来。

“尊主……”

薛正雍叹了口气。

“罢了。”他说,“如你所言,你阴差阳错成了我的侄子,大抵也是命中注定。”

墨燃眼眶微红。

“你仍是死生之巅的公子,是我的侄子。”薛正雍道,“你与墨念、墨娘子之事……他们已经偿了命。但愿你……就此放下过往仇恨,随着今日坦诚,日后也不要再受累于此。”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起身扶起墨燃。墨念是薛正雍大哥的侄子,王夫人对那位大哥都印象不深,对墨念更没什么感情,倒是更心疼自己看着长大的墨燃。墨燃已经跪得两腿麻木没有知觉,被扶起后不禁踉跄一步,再见王夫人眼泪汪汪,也按捺不住,落下泪来。

王夫人到底要顾念薛正雍的心情,只握着墨燃的手道:“以后再没有那些事了。”

墨燃只觉得心中一空一满。空的那一下,是心中的恨意烟消云散,愧疚尘埃落定,满的那一下,是此刻家的感觉。他如浮萍般,在骗来的幸福上晃晃悠悠,时至今日终于扎根,不再随波逐流。

墨燃道:“耽搁了不少时间,伯父伯母都未曾用膳。侄儿……去做些膳食来,伯父伯母愿不愿意……”

薛正雍与王夫人皆明白墨燃此刻心情,没有什么不答应的,还让墨燃请楚晚宁一起。墨燃便让门口看守的小弟子去传话,而后才有了现下这幕——墨燃洗手作羹汤,晚宁端坐听故事。

墨燃神色温柔地揉着手上的面团,轻声道:“我本以为,至少薛蒙会气得要死。哪想到他说,他对墨念没什么感情,但我是他哥,他这么多年心里都记着。明明前头那些年……”

楚晚宁温声道:“你们都长大了。”

墨燃对楚晚宁抬头一笑。

“如今这般,我心里总算卸下一份负担。都是师尊……”

“这里可没有我的功劳。”楚晚宁截住了墨燃的话头,“墨燃,是你本心向善。”

这句话里有师长的欣慰满足,也有爱人的温柔情意,揉成一块送进墨燃的耳朵,墨燃听得耳廓都红了,匆匆转移话题道:“只说我了,师尊那边如何?”

楚晚宁不觉有异,把跟师眛的谈话捡重要的说了。墨燃听完也是唏嘘,他如今对师眛的感情很复杂,今生的师眛毕竟没走上华碧楠那条路,他谈不上恨师眛,甚至因着一同熬过了楚晚宁沉睡的五年,与师昧有更深厚的兄弟情谊。但八苦长恨花一事在前,那个雨夜里师眛所展现的恶毒,以及前世因此而起的种种苦痛,又让墨燃没法不介怀。

楚晚宁身为师尊,理解墨燃是一,不愿看见门下弟子不睦是二,开口安抚道:“冤有头债有主,师眛前世行错至深渊,总算今生不算无药可救。我看他已经明白了,且看之后如何。蝶骨美人席一事,若能就此解决也好,否则你我百年后,也会有第二第三个师眛变成华碧楠,这世界到底要腥风血雨,牵累许多无辜受苦的。”

墨燃如今已是心怀天下的墨宗师,哪里不懂这些道理。待楚晚宁说完,墨燃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楚晚宁道:“我与师尊百年后,师尊已想了那么远?”

楚晚宁刚要说这也不算远,猛地反应过来墨燃的重点在“百年”,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墨燃偏还要逗他:“晚宁说一说,这百年要与我怎么过?”

楚晚宁被这一句话扯着,不觉真想了一点。他从前是没想过这些事的,如今突然一想,连头脑都觉得生疏,想来想去想到前世巫山殿种种,那是他最接近“百年后”这个状态的时候。

墨燃就眼睁睁看着楚晚宁的神情从羞怯变成羞恼,虽然不清楚楚晚宁想了什么,但也知道必须打个岔让楚晚宁别想了,忙拿了双干净筷子,从一旁已经做好的菜里夹了一筷子菜心,用手护着递到楚晚宁嘴边,眉眼弯弯道:“弟子不好,给师尊赔罪了。”

好一个遇事不决先低头认错。

楚晚宁横了墨燃一眼,垂眸就着墨燃的手吃了菜。墨燃笑盈盈地看着楚晚宁咀嚼食物时微动的腮帮,差点把手里的点心给捏成海棠模样。等楚晚宁把那口菜咽了,墨燃才又道:“我来孟婆堂之前,薛蒙非要出门送我两步,你猜他是做什么?”

楚晚宁问:“什么?”

“他威胁我。”墨燃假作委屈,“他说……”

凤凰儿纵在病中也眉目凌厉,一瞬间有些像前世杀上死生之巅,要寻踏仙君报仇的那个样子。

“师尊受了那么多苦,墨微雨,若是让我知道你有半点故态复萌,对不起师尊……就小心你的狗头。”

楚晚宁甚是感怀。自己这三个徒弟牵扯来去,谁跟谁都有仇,个中纠葛难以说清,还有两个徒弟对自己暗怀心思,其中一个如今还过了明路,也是门风独特,放眼整个修士界都找不出第二家了。

楚晚宁又看了墨燃一会儿,墨燃已经把点心都捏好成型,放进笼屉。他看着墨燃沾着面粉的手指,突然道:“我以后就不收徒了。”

墨燃有点高兴的样子:“那我就是师尊的关门弟子了?”

楚晚宁见他高兴,虽然本不是为了这个,也有一点开心,应了一声。墨燃便更高兴:“由来都是天分最高,让师尊一看就觉得这辈子有这一个徒弟再没有遗憾了,才会是关门弟子的。关门弟子,都是最受宠的。”

墨燃擦干净手,凑到楚晚宁面前蹲下,问楚晚宁讨情话。

“师尊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觉得这辈子有我就够了?”

楚晚宁总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人,是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忍不住就摸了摸墨燃的头。这一摸,墨燃身后那隐形的尾巴就摇得更欢,眼睛也更亮了。

楚晚宁不觉心口发烫。

“是。”他顺了一下墨燃的头发,“有你就够了。”

当晚一顿家宴其乐融融,就是中间姜曦板着脸来看了看菜色,说薛蒙还在养伤,不是什么菜都能吃的。王夫人做主要给姜曦添把椅子,姜曦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地看了看薛正雍,道:“既是家宴,姜某便不打扰了。”

针对之情溢于言表,薛蒙要不是受他恩惠大概要当场掀桌子骂他,不过他父母师尊哥都在,谁都能按着他不让他打起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楚晚宁倒是难得问了一句:“姜掌门与尊主有旧?”

薛正雍没承认也没否认,提了杯酒糊弄过去,楚晚宁便也没再问。

次日,师眛受罚。戒律长老看了楚晚宁的信,果然没多问,关起门来打了师眛三百杖。师眛本就身子弱些,三百杖下来已不省人事,戒律长老传讯给楚晚宁,让楚晚宁过来领他的徒弟。迷迷糊糊间,师眛听见戒律长老问楚晚宁:“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楚晚宁并不回答,只道:“多谢了。”

戒律长老似是非常叹息:“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责六百杖,不外乎是……”

师眛有心挣扎,意识却彻底落入黑暗。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想一件事:应责六百杖,他只得三百,那三百要打在谁身上?以楚晚宁的性格,徒不教,师之过……


未完待续——

没合集,前文见最后一个t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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