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龚二】滔滔

※感谢流水友情提供文名

 

【一】

春季第一场雨下过,镇国将军龚常胜盔甲着身,骑在高头大马上出了百媚门。

作为国门之一来说,“百媚”这么个名字显得不庄重,但是没人提出异议,反而津津乐道这名字背后的故事。那是老皇驾崩之夜的事情,有人欲乱朝纲,起兵反叛。皇城内当时还是太子的东方芜穹浴血奋战之时,一直游走民间四野的逍遥王东方纤云,带着他的江湖师父易相逢,和易相逢率领的百媚教从此门突入,破了僵局,助东方芜穹顺利登上皇位。

百媚教女子居多,那一夜奇袭城门,千娇百媚的女子们巾帼不让须眉,回眸都是杀招,成为后世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后新皇登基,下敕令将此门命名为“百媚”,以永远铭记逍遥王浪迹江湖的功绩,和江湖女儿的仗义援助。

这番故事,在百媚门的茶馆里素来是被说烂了的,然而今日夹道相送镇国将军,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却是换了个话题。

“知道么,边疆动乱,生骨一族连了好几个部落压在边境上……”

“唉,听说那些人里多是奇人异事,毒术蛊术一出手,天王老子也低头!”

“龚将军一向与咱们陛下感情好的,陛下怎舍得派他前去?这万一有个好歹……”

“嚯,不知道了吧!我家那口子弟弟是宫里当差的,昨儿出来探亲,说朝堂之上,印丞相逼着陛下把龚将军往边疆送呢!”

“难怪……丞相大人和龚将军的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谁不知道咱们陛下几乎把兵权都给了龚将军,丞相大人盯着那虎符……”

不远茶楼,一个少年倒满一杯酒,目送军队出了城门。半晌,他将手中的酒倾在地上,将酒杯放下。

“昭昭。”

“是。”少年身侧书童打扮的人应了一声,收回了落在地面酒水的视线,“二师兄,可是要回去了?”

少年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衣服:“走吧,我想着法儿地让龚常胜去了边疆,那位不知道气急败坏成什么样呢。”

叶昭昭想了想,道:“我看未必,大师兄那位哥哥,素来是生气都带笑的,从未见过什么气急败坏的模样呢。”

“唔,心里的气急败坏不也是气急败坏?他不表现出来,不代表没有。”印飞星甩甩袖子,“回去了。”

叶昭昭随即跟着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地离了酒楼。那落在地上的一杯酒让进屋打扫的小二抹了去,了无痕迹。

 

【二】

玄铭宫内熏香袅袅,东方芜穹当真是一点儿怒气没有,印飞星很是惊讶。

“陛下。”印飞星拱手行了个礼,东方芜穹随意抬了抬手,道:“来了,坐。”

印飞星看看四周,没有椅子,直直盯着东方芜穹。东方芜穹拍拍大腿,说:“小美人儿,你往这儿坐。”

印飞星:“……”

印飞星掉头就走。

“拦下!”东方芜穹喝了一声,门口有个人拎着扇子晃晃悠悠拦住了印飞星。

“好八戒,回去回去。”东方纤云哆嗦着手,陪着笑脸迎接印飞星寒冬般凌冽的目光,“别让师兄难做,啊?”

印飞星哼了一声,转身回去,席地而坐,对着东方芜穹抬了抬下巴。

“说。”

东方芜穹心道这小美人在自己这几个人面前怎么就没有朝堂上波澜不惊那个劲儿呢,行个礼都敷敷衍衍的,没大没小,没上没下!

印飞星是没听见东方芜穹这心里话,不然肯定要对着他冷嘲热讽,数一数他调戏自己的次数,骂上一句君不君,臣也不臣。

印飞星在地上坐着,觉着这地铺了绒毯也是凉,转头对跟在身侧的东方纤云说了一声“脱衣服”。东方纤云一脸惊悚地揪住衣领:“金殿之上,怎可白日宣淫!”

印飞星:“……地凉!你信不信我明儿个就喊人抄你的家!”

东方芜穹在龙椅上憋不住笑出了声,招呼着身边的小太监给印飞星和东方纤云一人抬了把椅子,见他二人都坐了,这才开始正题。

“丞相大人,朕叫你来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和你好好聊聊咱们镇国将军的事。”

印飞星听了这称呼转换,眉不抬眼不动,倒是旁边就为此事赶来的东方纤云,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三】

“陛下担心龚将军的安危,微臣自然理解。”印飞星不疾不徐地说,“只是请问陛下一句,放眼皇城上下,还有谁能一战生骨族?”

“战神后人,南宫女将,不可么?”东方芜穹提出人选,“百媚那位在朝廷里担着挂名将军的易姑娘,更是异族出身,对那些巫蛊之术也有了解,不是更合适?”

印飞星轻笑,道:“陛下,您提出这二位,确实不错,臣先前也有想过,令南宫将军或易将军出战。一来,生骨族轻视女子,二位将军若胜,便是大挫他们锐气,若败,面子上易有回旋之机。但是陛下,南宫将军素来负责守卫皇城,对外敌的经验少之又少,而易将军……”印飞星叹了口气,“易将军在江湖惯了,现下在哪儿,您知道么?”

东方芜穹也是被噎了一下,因为他还真不知道。三天前那易相逢还在宫中打转,把御膳房的厨子折腾了个好歹,这些日子……却实在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另外,陛下难道没有听闻城中,逍遥王想篡位的流言么?”印飞星往东方纤云处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后者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诶,皇兄你听我说!这事儿必须是谣言,绝对是谣言!臣弟我——”

“你没那个胆子。”东方芜穹瞥了东方纤云一眼,又看向印飞星,“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逍遥王东方纤云,与镇国将军龚常胜交好,这在整个国家都算不上一个秘密。那么逍遥王要篡位,谁是他的助力?镇国将军兵权在握,当仁不让。此番印飞星调了龚常胜前往边疆,一来可止篡位谣言,又不至将不信任龚常胜的帽子扣到东方芜穹脑袋上,二来可查出是谁在民间散播谣言,想动荡这太平局面。

“其实不外乎是那些老东西作祟,我心里也是有数的。”东方芜穹往龙椅上一靠,“前丞相造反虽被平息,但旧部仍在,难免生出什么歪心思来。”

“皇兄心里有数就好,可千万别冤枉了臣弟就是。”东方纤云一脸松了口气的样子。

“不过,胜儿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东方芜穹又说了这么一句。印飞星自信地笑笑:“战场上的事我是说不准,但是陛下,你对你这师弟,还没点儿信心么?”

 

【四】

出了玄铭宫,东方纤云左右绕着印飞星转,一直转到他不耐烦,几乎要动手为止。

“你推磨呢?”印飞星被绕得眼晕,没好气地说。

“我就是想问问……八戒你当真没有什么安排?”东方纤云觑着印飞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我能有什么安排。”印飞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我还不是君,我安排什么?”

东方纤云拦住了印飞星的路不让他走,就盯着他瞧。印飞星给瞧得不自在,手一伸把东方纤云的脸扒拉开。

“好吧,我承认我早就给师父父写了信,让她先往边疆去了。”

“那你还让蜀三路去?”东方纤云疑惑道,“怎么,他招惹你了?”

“我……我看他不顺眼,不行啊。”印飞星结巴了一下,恶声恶气的。

“行行行!”东方纤云一派投降的样子,“不过你前几天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

“你再说一句试试!”印飞星把礼仪风度一丢,追着东方纤云就开打。

二人身后,御前侍卫李秀慧悄悄回了玄铭宫,把听到的事儿和东方芜穹一说。东方芜穹盯着自己的那个炼丹药的小鼎,眼睛一眯。

“去查。”

李秀慧就去查了,把将军府上下问了个遍,着重问那几个看起来很是失意的侍女。然后他哆哆嗦嗦二回宫,二报东方芜穹。

“不是什么大事,陛下。”李秀慧说,“就是吧……丞相大人在将军大人房间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出来……侍女说,听到了点儿奇怪的动静来着。”

东方芜穹倒吸一口凉气,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五】

七日后,镇国将军率大军到达边境,与生骨一族,正式开战。

起初尽是捷报,说龚常胜一到边疆,先破生骨大军主力,又逐一击退那些被利益圈起来联合的部落。

一些小部落,被胁迫参与,龚常胜许诺保护,使他们的军队暂时成为助力。另外一些被金银财宝蒙蔽的,龚常胜给出更大富贵,使他们脱离这场战争。最后剩下的尽是些好战分子,那没的说,就是打服。

印飞星在茶楼听那说书人歌功颂德,默默举起茶杯,叹了口气。

倒不是这些内容有假,而是这一阵顺风顺水过了,而后尽是难题。固守的好战分子,仍然愿意留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一脉相承巫蛊之术,善于用毒,虽然分了几个部落,且生骨独大,但实实在在是一族人。这些日子的战报,士兵中毒中蛊的消息越来越多,这些事百姓不知道,印飞星为当朝丞相,自然知道。

只有百姓,仍然传颂着胜利的旧闻,龚常胜的仰慕者还会叹上一句,“总没着了丞相的道”。

付了茶钱,印飞星袖手往丞相府去,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市集热闹。路过一家驴肉火烧店,印飞星顿了足,进去买了两个,慢慢吃着,继续往丞相府去。

离大门还有些距离,叶昭昭快步上前,拽住了印飞星的手。

“二师兄,你可是回来了!”叶昭昭头也不回地拽着印飞星往里去,“最新的战报来了,等着你去拆呢!”

印飞星手上半个没吃完的驴肉火烧掉在地上,他怔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速度反而超过了叶昭昭。路上有宫女小厮向印飞星行礼,他停也不停,快步进了书房,拿起桌上的战报,撕开封口。

“易将军已到军中。”

印飞星反复看着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终于舒出一口气来,在椅子上坐下了。

 

【六】

三日后的早朝,易相逢到达战场的消息被广而告之,民间的说书先生,话本子里也多了新的段子。印飞星连日来眉间郁色也是散去不少,看着前丞相的人都唇角带笑。

可惜,好心情只到下朝。

下了朝,东方纤云快步撵上印飞星,把他拽到掩人耳目的角落,塞给他一封信。

“这……怎么会在你这儿?”

那俨然是应该直接送到印飞星府上的战报,此刻出现在东方纤云手里,怎么都不对。

“那什么,我昨天出去打鸟……”东方纤云挠着脑袋说,“打下来一看,是只鸽子,再一瞧其上印记,才发现是你的信鸽。”

“你大爷!”印飞星耐着性子听他解释完,劈手夺过那战报,扫一眼四下无人,便打开来看。

一眼。

只一眼,他便失了力气般拿不住那薄薄的信纸,由着它轻飘飘坠在地上。东方纤云吓一跳,弯腰去捡那战报,一抬头却见印飞星失魂落魄一般,两眼发怔。

——“龚将军重伤,生死难料。”

 

【七】

直到东方纤云扶着印飞星出了宫,印飞星才回过神一般,拽着东方纤云上了自己的马车。

“你看过战报没有?”他目光灼灼,一脸严肃。

“当然没有,我是不分轻重的人么!”东方纤云一拍大腿,“刚才可是你亲自拆的,你见封口被动过么?”

印飞星身子一松,闭着眼睛往后一靠:“我明日抱病,不上朝。”他说,“所有要送到我这儿的战报,都改送到你那里去,你不许看。”

“你要——”

“我去找龚常胜。”印飞星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见他。”

 

【八】

出征时,龚常胜带大军到边疆,急行军,七日。

今日,印飞星独自一人,往边疆,日夜兼程,五日。

五日来可谓风餐露宿,再俊俏的公子哥,也显得狼狈邋遢。第五日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印飞星看见一处茶棚,勒住了马。

“店家,这马拴在何处?”

印飞星扬声问了一句,里面不多时便出来个人,给他指了地方。印飞星下马,先是整了整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个难民,而后招呼道:“劳烦您给我这马喂点儿吃的,再给我来杯茶。”

他甩袖进了茶棚,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快点儿,赶时间。”

印飞星进了茶棚坐下,摸着腰间一块玉佩,眼神郁郁。正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有新的客人。新的客人不止一人,该是依着他先前的地方拴住了马,进来也只要了茶。而后又有一人,似是来客中主事的,说了一句“快点儿,赶时间”。

印飞星还在等茶,却也好奇此时是怎样的人和自己一般赶时间。他抬眼看向进来的人,猛一下就站了起来!

“龚常胜!你怎么在这儿!?”

龚常胜耳朵动动,不可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印、印飞星……?”

印飞星大步上前,一把握住龚常胜双臂,一双眼眸上下打量:“你怎么……你不是受了重伤,在边疆快不行了么?”

龚常胜也眉头微蹙,道:“我明明收到消息,说你因为我的事得罪了我师兄,要被问斩。”

两个人同时默了一会儿,异口同声到:“谁告诉你的?”

又是一阵静默,印飞星恨恨地收了手,袖子一甩,恼到:“东方纤云!他定是看了我的战报!”

龚常胜听着声音往前摸了两步,了然到:“你是……赶着见龚某最后一面不成?”

“谁要见你!老子是为了看你的凄惨样!”

“原来你这般关心我。”

“说了没有!”

随性照顾龚常胜的副官目瞪口呆看着这二人互动,突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步拱手到:“丞相大人,将军眼睛不便,您是不是……”

“眼睛不便?”印飞星此时想起,自己求快,坐在茶棚一进门的位置,龚常胜进来,怎么没有认出自己?他急急地上手去摸龚常胜的眼睛,口中不住猜测:“你是怎么……伤着了?可你这眼睛完好……中毒了?我师父父不是在你那儿——”

龚常胜不出声,只是借着身高优势低下头去,把脑袋埋在了印飞星颈窝。

“怎么……”印飞星心里一慌,“你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龚常胜低笑,“龚某只是想,你现在为我担心的样子,应该挺好看的。”

印飞星想了想自己几天没换的衣服,和一路而来沾满尘土的头发,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你现在又看不见!”

“可我记得啊。”龚常胜在他颈窝蹭蹭,“你在我脑海里一直很好看……诶?”

印飞星突然蛮横地拽过了龚常胜的手,把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你……做什么?”龚常胜茫然地动了动手,感觉到掌心触碰的肌肤上,一阵不正常的热度,“……发烧了?”

“呸!”印飞星咬牙切齿,“脸红了,你他妈给我负责!”

???

刚刚说完“你在我脑海里一直很好看”的龚常胜,茫然地眨了眨眼。

 

【九】

东方纤云是掐着时间给龚常胜送假消息的,龚常胜又先安排好了军中才来,二人相聚处距营地不过半日距离。

见到了龚常胜,又知军中局势稳定,印飞星便也不急着回去,先寻了家小客栈住下,洗了洗连日来的疲惫。

“你既然没事,我明日便启程回去了。”印飞星坐在浴桶里,仗着龚常胜眼瞎毫不避讳。

“不多留几日?”

“我留什么,带兵打仗的事儿我又不懂。”印飞星把自己往热水里沉了沉,“我是称病偷着来的,还得回去上朝。”

“就说你来巡视军中如何。”龚常胜提议,“明天随我到军中看一看,也让他们给你做个证——再说,你来一趟,也要见见易前辈吧。”

“……那好吧。”印飞星想了想,“那我明日去军中转过就走。”

——走不了了。

次日到了军中,印飞星看着圣旨一脸懵逼。

圣旨是东方芜穹下的圣旨,内容是丞相监军。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他妈怎么不知道呢?

印飞星拒绝走形式下跪,直接拿过圣旨细细看起来。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什么不对,手里这圣旨似乎厚了些,动一动还有纸张摩擦声响……印飞星仔细地摸着圣旨,果然摸到夹层,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来。他拆开信读了,气得牙根痒痒。

“东方纤云这家伙!”印飞星怒道,“谁叫他自作主张了!?”

“我倒是感谢小云哥哥自作主张。”龚常胜道,“不然,龚某哪知你的真心?那一晚——”

“晚什么晚!”印飞星把信纸往龚常胜胸口一摔,“我师父父呢?见完她我就抗旨!”

龚常胜轻轻抱住了他。

“你当真舍得?”龚常胜说,“龚某现在眼睛不便,有人要害死我再容易不过了,我此时身边有没有个信任的人——”

一旁的副官听了想打人,赶紧遏制住自己的冲动出了营帐。

龚常胜一脸茫然,眨了眨眼:“刚才谁在这儿?”

印飞星也眨眨眼:“你副官。”

“……龚某觉得处境越发危险了。”

印飞星头痛状,吸着气儿说:“行了行了我留下来就是了,我师父父呢?”

“我出发前西侧军中毒人数剧增,易前辈带着人去支援了。”

印飞星闻言捏着眉心,看起来很想让龚常胜的处境再危险一些。

 

【十】

印飞星到达的第二天,就有战事。

龚常胜披坚执锐,整装待发,印飞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掀帘子走了进来。

“准备好了?”

“好了。”龚常胜笑笑,“此番迎敌,深入敌营不知会有何变数,也不知何时能归。军营便托付给你,龚某不回,便由你掌权。”

“那我一定天天烧香求你别回来。”印飞星把他的披风系紧,“……不许有事。”

龚常胜伸手,仗着高揉了揉他的脑袋,被印飞星一把拍开。

“这话说出来你大概要生气,但你也清楚,幼年救我的是你大师兄,我小云哥哥,后来教我养我至今的是我大师兄,东方芜穹。龚某的命是这东方王朝掌权人给的,如今我保卫他们的江山,搭上一条命又何妨?”

“嘁,正义大使,你很棒哦。”印飞星白了他一眼。

“你不也是么。”龚常胜笑,“监军大人。”

“啐!”印飞星给了他一脚,“滚滚滚,打你的仗去!不赢不许回来!”

龚常胜毫不抵抗地被踹出门去,径直翻身上马。

“飞星!”他对着帐子喊,“等我!”

“快走吧你!”印飞星拍拍脸,拒绝承认自己会等他这个事实。

他没有出门相送,他也没有依依不舍。

两心知,何须言语。

然此别,险成诀别。

 

【十一】

龚常胜出兵当晚,印飞星受了风寒,一连两天才有好转。

他一时忘记这不是自己家里,更没想起来昨晚搂着他睡觉的男人带兵出去了,半夜贪凉盖了薄被,幼时没被好好对待的身子骨立时折腾起来,一晚上就发了烧。

发了烧也得办公啊,龚常胜带着中军去扛生骨大军,东、西战线却还需要指挥。这权限龚常胜交给了印飞星,印飞星自然劳心劳力。

“印大人!印大人!”

这日,突然有人冲进营帐,直扑到印飞星面前。

“何事如此惊慌?”印飞星不满地皱眉抬头,手捏成拳放在唇边咳了几声。

“龚将军……龚将军炼骨崖中伏,已……战死!”

“你说什么!?”

印飞星猛地站起,那人走前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如今……如今这是个什么消息!

急火攻心,印飞星一口血呕落沙盘之上,染红半壁江山。

“大人,您……”身边龚常胜的副官是知道这二人关系的,心下虽也镇痛,但大局为重,若是印飞星也倒下,这仗端的是没法打了。他伸手要去扶,印飞星却擦着嘴角的血,撑着桌子抬起了头,狠狠瞪着那传信的士兵。

“来人!”

营帐帘子掀起,护卫持长枪而入。他们面色惊惶,显然为刚刚听到的消息而震动。

“龚将军出征未回,便有这等贼人妄议生死,诅咒将军,扰乱军心!”印飞星咬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震怒,而非悲愤,“拖下去,大营前凌迟处死,让众军士都看看下场!”

那传信兵惊慌失措,叩头求饶,连连高呼自己说得是实情。

“证据何在!?”印飞星怒喝,“竟然全军覆没无人逃出,你如何知晓!”

“属下得传书一封!”

“呈上来!”印飞星甩袖坐下,身边副官去取了那血迹斑斑的传书,呈到他面前。印飞星打开那信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他将那信纸展开,递到传信兵面前,指着角落一个隐秘的符号道:“本官问你,这是什么?”

“这……这……”传信兵当然认识那是敌军的符号,可……怎么会出现在这信纸上?

“难怪你诅咒将军,难怪你乱我军心。”印飞星眼睛一眯,其中寒光毫不掩饰。传信兵被拖下去,即刻凌迟,印飞星听着那惨叫声,听着那一声声冤枉,颓然坐在椅子上。

“大人……”副官张口,“将军他……”

“他出事了。”印飞星长舒一口气,“那印记是我趁着你取信呈上来时画在手指上,在接过来的时候印上去的。” 

“那……”

“不要声张。”印飞星攥紧了拳头,“对外宣称将军被俘,他一向深得军心,必能激起士气。”

副官皱了眉,实在没想到印飞星会拿龚常胜的生死做文章。他刚欲开口反驳,就见印飞星一拳砸下。那拳头落在已经凉透了茶水的茶杯上,瓷器碎裂,扎得他满手鲜血。

“选几个轻功好的死士往敌军营地,找隐蔽不起眼,但有多人看守的地方——明日,我们发兵炼骨崖!”印飞星咬牙,“我倒要看看,他龚常胜骗了我身子去,敢死在我前头不成!”

 

【十二】

距炼骨崖三百里,印飞星叫停了队伍。

前方探子回报。

“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去查有多人看守的地方,果然找到!”探子双手奉上一张地图,“就在图中红字所在,属下探访几日,想来就是龚将军所在!”

印飞星身子一歪,长舒一口气。

“不可放松,这未必不是敌人的计策。”他说,声音里满是疲惫,“张副官。”

副官听声,上前一步。

“全军后撤一百里,分散隐蔽,包围炼骨崖。” 印飞星闭着眼睛细细吩咐,“再派人往生骨族去,拿我的手信找他们大将,告诉他们,龚将军战死,我等悲痛欲绝,无心再战,此番献上金银财宝,美酒佳人……投降。”

“大人!”账内一片哗然。

“别吵!”印飞星一个眼刀飞出去,“再命人给我找一件女子的服饰,要娇俏点儿的,懂不懂?”

“大人您……”副官瞠目结舌。

“怎么,我不够佳人?”印飞星斜眼看他,“军中你能找到一个比我好看的,我都不去!”

“不是说您不好看……”副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就闭嘴,别忘了找些胭脂水粉。”印飞星道,“今晚我便深入敌军大营,待我见到龚将军,便以蓝色烟花为号——攻打生骨族!”

 

【十三】

副官持了丞相手信进入生骨族大营,表明了来意。

“你说,带了美人?”那生骨大王歪在椅子上,听到这句话才抬了抬眼。

副官拱手称是,命人去叫美人进来。随着一声通报,一个身着浅红襦裙的女子缓步走入。“她”身处敌军大帐不显慌乱,反而闲庭信步,连下拜的动作都优雅自如,无可挑剔。广袖遮住双手,轻纱半掩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只目光,就勾了生骨大王的魂去。

“美人,摘下面纱来。”

那大王被迷了眼,唤着来人摘下那半遮半掩的隔档。

美人应了一声,抬袖间纤指毕露。面纱落下,描红朱唇挂笑,确实娇俏可人。

生骨大王咽了咽口水,又唤到:“美人,你上前来。”

美人便上前两步,行走间摇曳生姿。靠近时,许是裙摆过长,美人向前跌去。那生骨大王连忙腾跃而起,一把接住了“她”,抱在怀中。美人不胜娇弱地轻呼一声,伸手揽住了生骨大王的脖颈,害怕似的缩在他胸前。那大王爽朗一笑,抱着美人回了王座,留下副官瞠目结舌。

我去,咱家丞相大人,真是个妖精啊……

印飞星侧坐在生骨大王怀里,足尖从裙摆处溜出一点,肩膀处的布料被褪到与抹胸平齐,圆润肩头露在空气中,光滑脊背也无可遮掩。他一手拿着酒杯,忍着恶心盈盈劝酒,心里生怕这大王手离了他后背做出什么放肆事儿来,发现他是个男人。

酒劝了一杯又一杯,饶是印飞星事先喝过了醒酒药也有点儿招架不住。眼看着生骨大王越发情迷意乱,印飞星小指在杯中一点,又是一杯酒送进了那大王口中。生骨大王一瞬迷糊起来,便见怀中美人轻轻起身整了衣衫,纤细腰肢一拧,行了一礼,转身去了。他抬手想叫住美人,却口舌发颤,手臂发软,无法动作。

“大王醉了,还请诸位莫去打扰。”美人行到门口处,抬袖遮唇,眸光半敛,不好意思的模样,“奴家想去方便则个,不知……怎么走呀。”

这被献来的女人今晚如何受宠,在场众人有目共睹,因此无人敢拦。前来“投降”的副官等人,先前便在靠门的地方坐着,捧着酒杯郁郁寡欢的模样,此时见印飞星起身,便也躲着人的耳目,小心地出了营帐。

出了营帐的印飞星,对着门口守卫浅笑嫣然地打招呼,冷不防袖子一挥,一捧粉末吹了过去。门口守卫吸入这粉末,刚欲提起武器便向前一栽,被后出来的副官等人接住,小心地拖到了一边去。不一会儿,换上敌军衣服的副官和一个士兵出现在印飞星眼前。

“火油。”印飞星吩咐。随行的士兵听令,几人分散开绕着帐子,将火油倾倒而出,打火石一碰窜出火星,纵火的士兵拧身便逃,里面的人想往外跑,迎面撞上印飞星,一掌推了回去。穿了敌军衣服的副官和士兵向远处大喊着“救火”奔跑,印飞星在门口又倒了些火油加大火势,往关押龚常胜的地方摸去。

 

【十四】

生骨族人敬重龚常胜勇猛,不曾用刑,也不曾放弃将他收为己用的想法。如此,龚常胜只是被关押在此处,日子倒还不错,印飞星闯进来看到他的时候,恨不得掐死这个吓得自己吐血的家伙。

“印飞星?”龚常胜耳朵动动,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印飞星的脚步声。

“你眼睛好了?”印飞星不自在地拢了拢裙子,听到龚常胜说“没有”才松了口气。

“那你如何知道是我?”印飞星上前去解龚常胜的镣铐。

“龚某只是觉得,你该到了而已。”龚常胜笑,“而且,我答应你会回去,你不会信龚某死了。”

印飞星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告诉他自己信了,还惊得吐血的事。

“我们快走。”印飞星扶着龚常胜起来,“大军在外了,等下他们突袭,我们趁乱出逃——你的马我也让他们牵来了,你若觉得状态可以,即刻便可上阵。”

“果然懂我。”

二人出了关押出,蓝色烟花绽放于天空,龚常胜被一路带到副官处,上了自己的马。他前行,然而却不止听到自己的马蹄声响。

“飞星?”他侧了头,疑惑地问。

“我和你一起去!”印飞星不停,“这回,是生是死我看着你,我可不想再救你一回了,你不知道那什么大王多恶心——”

龚常胜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飞星。”他突然问,“你穿的什么衣服?”

穿着襦裙梳着双环垂髻的印飞星,默默裹紧了自己的大氅。

 

【十五】

京城,茶楼。

正中的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描述着镇国将军对生骨族的这场大战,其中自然提到丞相深入敌营,救了不慎被俘的龚将军一事。当然啦, 丞相大人女装的事儿,也不知道让那个快嘴的士兵给抖了出来,导致现在出门,不只是女子给印飞星抛香囊,还有男人管印飞星要香囊。

这是一场大胜,生骨族及其联军全数投降,俯首称臣。

有人问,仗打赢了,咱们龚将军最近怎么没消息呢?

又有人说,别说龚将军了,丞相大人不也好几日没上朝了?

于是醒木一拍,说书人再开口,道:

“印飞星是个美人,如今美人迟暮。

龚常胜是个英雄,如今英雄末路。

这世间两大悲凉事,尽让这一对分了去……”

二楼上有谁挽了袖子就要下楼,让身边人按住了。那被按住的恼到:“什么玩意儿美人迟暮?老子行事是靠脸的?我不撕了他的嘴!”

“不过是说故事讨生活的普通百姓,何苦计较。”按人的轻声安抚,“再说,你突袭生骨大营——”

“闭嘴!”印飞星气冲冲到,“还英雄末路!你末路,现在朝堂上用的是谁啊!?”

“你这是……为着我生气了?”按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呸!”被按的挥掉他的手,“我什么时候说你是英雄了!给自己贴金!”

这二人就是印飞星和龚常胜了。龚常胜边疆回来后,和印飞星一块儿请了假,连封赏都是东方芜穹上门送的。

龚常胜理由很充分,眼睛瞎了,不行,得治。印飞星就也理直气壮,要体贴盲人,我照顾照顾他。东方芜穹两人份的封赏送到一个人家里头,看着坐在将军府里的印飞星,不断安慰自己到底是对方嫁过来,还好还好。

龚常胜此时携了印飞星离开了茶楼,说书先生提了茶水,继续他的故事。

江山很大,此刻太平,也该着功臣歇一歇,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THE END

某日东方纤云不小心拆了印飞星的战报,发现里面除了正常的战事消息外,额外用特殊颜色的笔,记了龚常胜的消息get√

注:驴肉火烧出自第四十五坑,东方纤云从空而降,穿越驴肉火烧店的屋顶,掉到到龚常胜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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