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Chapter 83

哈利回到宿舍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德拉科早已睡着，帷幔没有拉着。哈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强硬地拒绝了卢平要送他回来的提议，坚持自己一个人回到宿舍。

哈利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是在自己行动。他的腿自发把他从黑魔法防御术办公室挪到斯莱特林地下室，他的嘴自动说出打开通往公共休息室道路的口令，他的手自觉地推开宿舍门，让他回到房间里。

俨然行尸走肉，无知无觉，全凭本能。

哈利走回自己的床边，拉上帷幔，把拿在手中的相册打开。

打开，打开到詹姆和莉莉婚礼的那张照片。他用力地看着那张照片，难得不是专注于他的爸爸妈妈，而是看着他们旁边那个面目英俊、笑容愉快的男人。然后，很突兀的，一滴泪水落下去，砸到了照片上。哈利伸手去擦，但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来越多的泪水落下去，噼里啪啦地在照片上四溅。哈利最终放弃了擦拭照片，抽出魔杖，哽咽地使用了一个防水咒。

“你怎么了？”

突然，他的帷幔被拉开了。睡眼惺忪的德拉科显然被吓坏了，惊讶地站在哈利床边，一个哈欠打到一半，愣是憋了回去。哈利这才发觉他在很大声的哭泣，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也忘记了不要惊动德拉科。哈利把眼镜往上推了些，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没什么。”

“你看起来哪里像没什么了？”德拉科完全清醒了。他爬到床上去，坐到哈利面前。许是看不下去哈利那样折腾自己的眼睛，德拉科抓住哈利的左手，揪住袖子，给哈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不是去卢平那儿了？”德拉科说，语气里是明明白白的不满，“他怎么把你惹哭了？”

“和莱姆斯没关系。”哈利解释了一句，吸了吸鼻子。他往后躲着德拉科的手，德拉科干脆捧住了他的脸，强硬道：“到底怎么了？”

哈利多痛恨德拉科做出这样的动作呀，因为他此时真的受不了这样强势的关系，德拉科稍稍认真地表示想要知道，他就忍不住想把心里的难受全都告诉德拉科了。

“是……是布莱克的事。”哈利说，“布莱克……”

“怎么，你被吓着了？”德拉科讶异地问，“你从谁那儿听到消息的？那个混蛋都说了什么？”

“什么……吓着了？”哈利自己擦了擦眼睛，怕泪水弄脏德拉科的手。德拉科不知道哈利是这个意图，他看哈利稍微止住了掉眼泪的势头，便把自己的手从哈利脸上拿了下来，转而轻轻握住了哈利的手。

“今天早上的《预言家日报》，有个麻瓜看到了布莱克。那地方离霍格沃茨不太远了……怎么，不是因为这个？”

“你说他离这儿不太远？”哈利语气中的哽咽似乎完全收住了，只鼻音还很重。他用力地反握住德拉科的手，笼罩在心头的、在看到照片那一刻激发出来的难过，现在完全被其下燎原的怒火取代了。

“布莱克，他在这附近么？”

德拉科被哈利抓的手疼，但是没在意。他端详着哈利的表情，从中看出一年级哈利决定去闯活板门前相似的情绪。

“你知道什么了？”德拉科轻声问，“是不是……谁告诉你什么了？”

哈利敏锐地察觉到这问话中的一丝不对。他想起先前在火车上，德拉科和布莱斯窃窃私语，当时，德拉科明显是有什么事，不想哈利知道。再结合他上火车之前，韦斯莱先生几次欲言又止，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保证……

“你知道什么？”哈利厉声问道，“德拉科，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德拉科的神情有些尴尬。他不自然地挣脱哈利的手，说道：“看来你是真的都知道了……”

“你果然知道！”哈利气冲冲地说，“你知道布莱克害死了我爸爸妈妈！知道他出卖了他们！”

“你冷静些。”德拉科被哈利吓了一跳，“我只是不想……”

哈利腾地站了起来。

“我爸爸妈妈信任他！”他大声说，所有堵在心里的悲愤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们信任他，他建议我爸爸妈妈躲一躲，我爸爸妈妈就躲一躲。他们选择他来当保密人，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我们一家的踪迹——然后他出卖他们！我爸爸甚至一直坚持用他，他那么信任他！可仅仅过了一个星期——”

哈利突然打住了话头。他从枕头下拿出他的另一样宝物——隐形衣，气势汹汹地跳下床去。

“你去哪儿？”德拉科赶紧拦住他，“这么晚了，你别告诉我你要——”

“我去找海格。”哈利颤抖着说，“我去找海格，当初是他把我送到德思礼家的，他肯定还知道些什么！”

“哈利！”

“你别拦我！”哈利用力地甩开了德拉科的手。德拉科从来不知道瘦弱矮小的哈利有这么大的力气，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扶着自己的床站住了。哈利似乎被自己这个动作吓到了，他怔怔地看着德拉科，红着眼眶，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蓬乱的头发更显柔软，叫德拉科完全没办法生他的气。

“你冷静一点。”德拉科说，“你这样去找海格，不是让他担心你么？如果你要找布莱克，你这样是不是会引起海格的警惕呢？”

哈利没说话。德拉科扶着床坐下，强装淡定地说：“我确实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我得知道，你都知道了什么？我想，你不希望我说些重复的事来浪费你的时间吧。”

“……抱歉。”哈利轻声说，手指揪着长袍袖子，湿漉漉的睫毛挡住了因为愤怒、也因为悲痛而发红的眼睛。

“你说吧，你都知道了什么？”德拉科问。

哈利抿了抿唇，才慢慢道：“他害死了我爸爸妈妈，杀了我爸爸和莱姆斯的另一朋友小矮星·彼得，他还……”

“什么？”

“他还是我的教父。”

哈利轻轻地说。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从小只能在碗柜里窥视达力如何被父母宠爱，如何被姑妈心疼。他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样，他对自己的亲人抱有那么美好的幻象，然后现在，卢平告诉他，他的教父，他的一个亲人，几乎是谋杀了他的爸爸妈妈。

德拉科在心里又是庆幸又是烦躁。他庆幸哈利知道的和他知道的也差不多，甚至比他知道的还多一点——布莱克是哈利的教父！他妈妈可没告诉过他这个！好吧，他妈妈事实上并不怎么愿意谈起小天狼星·布莱克。而他烦躁的，则是莱姆斯·卢平好像没有脑子，竟然敢把事情告诉哈利！

“我和你知道的也差不多。”德拉科说，“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妈妈，她本姓布莱克。”

哈利抬起头，看着德拉科。德拉科被他的目光瞧的有点不舒服，先前压下去的火气有点冒上来了，语气也冲了点。

“怎么，又觉得是马尔福家想对你做什么？”德拉科说，“直接告诉你吧，我妈妈虽然是布莱克的堂姐，但是从布莱克——官方说法，去当间谍——开始，她和布莱克就差不多断了联系。而在这之前，布莱克在布莱克家族里就已经非常不受欢迎，原因你也许清楚——因为他是布莱克家族里唯一一个格兰芬多。”

这话对哈利并没有什么帮助，他也不是对马尔福家又有什么想法才看向德拉科。他只是听到布莱克这个名字，所以敏感了些。不过，哈利没有解释，他知道德拉科刚才被他推了一把心里有火，对他言语中的讽刺并不在意。他只是问道：“那你妈妈会不会知道什么？”

“你是想根据这些来推断从哪里能找到布莱克么？”德拉科深吸一口气，压下火道，“我不建议你这样做，我爸爸也说布莱克是个危险人物。光凭他在你爸爸身边潜伏那么多年，说出卖就出卖，他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想想吧，你爸爸，小矮星·彼得，哪个不是他多年的朋友？他是个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之辈——”

“我知道。”哈利说，“我知道，但没用，我要见他。”

“他又不是……不是神秘人。”德拉科说，完全不能理解哈利是怎么想的，“你之前不也这么说么？他是神秘人的一条狗，但不是神秘人。如果他是神秘人——”

“他出卖了我爸爸妈妈。”哈利说，“你知道什么是赤胆忠心咒么？这是把秘密保存在人的灵魂里的咒语，如果布莱克没有出卖我爸爸妈妈……被他杀掉的那个，小矮星·彼得，他死前还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出卖我爸爸妈妈——”

“摄魂怪严防死守，等着抓他。傲罗也不是一群废物，这事轮不到你——”

“这是我的事！”哈利咬牙道，“我有事情一定要问他——”

“你有什么事非得去问他——他是冲着你来的！你这是送命——”

“好像我在乎似的！”哈利提高了声音，“一年级面对伏地魔我是不是不自量力——我去了！二年级面对蛇怪我是不是不自量力——我也去了！命是什么，很重要么？我要是在乎你以为这几次我会去么？我和伏地魔不死不休，因为他杀了我爸爸妈妈！那么对于直接害死他们的小天狼星·布莱克，我对待他的态度难道与对待伏地魔会有什么区别么？”

德拉科实在是恼了，站起来喊道：“你真是不要命——”

“我是不要命！”哈利更大声地说，“特里劳尼说我会死，你以为我是因为不知道才不畏惧么？我是不在乎！死着还是活着难道有什么区别，我死了日子可能还好过一些！”

德拉科愣住了。哈利死死攥着拳头，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眶看起来格外骇人。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几次，尽可能平缓道：“你别问了，我肯定有我必须去见他的理由……”他顿了顿，然后，完全是原本压在心底的、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倾诉愿望被愤怒解救出来，他突然轻声说：“你从来没见过我换衣服，是不是？”

德拉科没想到话题突然从生与死转到了换衣服上，愣了一下才说：“我当然尊重你的隐私……而且，你知道，你总是把帷幔拉得严严实实。”

哈利点了点头，突然往前走了几步。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想见小天狼星。”他说，“我告诉你为什么。”

他慢慢地抬起手，脱掉外袍，解开领带，脱掉衬衫，解开腰带，拉开拉链，脱下裤子。

德拉科早就扭过头，尊重隐私地转了过去。然后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双脚出现在他面前，月光透到湖底，照耀着那片白皙，勾着他的眼睛，激发他心底的茫然和好奇。

“抬头，看着我。”德拉科听见哈利这样说。他起初不打算理会，觉得哈利今晚肯定是被气糊涂了。但是哈利又重复了一边，而且叫了他的名字。

“德拉科，你抬头，看着我。”

听起来似乎非常认真。德拉科实在弄不明白哈利要干什么，抬头看似乎是唯一一个能解答他此时疑惑的方法。于是，他照做了，然后，他呆住了。

那是怎样的身体？骨瘦嶙峋，伤疤遍布。哈利苍白的皮肤上有着数不清的疤，德拉科一眼看去，完全无法想象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呆呆地看着哈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要求一个解释。哈利看着德拉科呆滞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不等德拉科纠结完，自己开口了。

“这里。”哈利平静地指着肋骨上的一条疤说，“我五岁的时候实在太饿，去厨房偷偷拿食物，被费农姨夫打了一次。他用皮带抽我，留下了这道疤。”

“这里。”哈利又抬起手臂，让德拉科看清一道比较细小的伤疤，“七岁的时候达力看中了我的甜点，我犹豫了一会儿没给他，他不小心用餐刀划破了我的手。他是真的很不小心，我帮他作证。他根本没有刀会伤人的概念，看到我流血的时候吓得一直在哭——然后佩妮姨妈让我回到碗柜里去，因为我吓到了达力而关我禁闭。”

“这里。”哈利指了指自己的大腿，“达力的某个跟班，故意把热水洒在了我的腿上。谢谢他在学校做这件事，校医给我开了药，及时处理，我才没有死在碗柜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咧咧嘴道，“那个时候我因为烫伤发高烧，他们甚至收拾了达力的小卧室，准备我一死就给我挪上去，造成他们精心照顾了我但我还是死了的假象——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呢，达力又哭又叫了很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里。”哈利敲了敲膝盖，“看见这道疤了么？还是新的。我来之前吹涨了玛姬姑妈，费农姨夫让我跪在院子里。我穿着短裤——虽然是达力的，但也被一块尖石头划破了膝盖。他们当时就在我旁边抓那个大气球，真的非常好笑。”

“这里……”

德拉科已经完全僵硬在黑暗里了。哈利还在继续数下去，德拉科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脑子里一片混沌。他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折磨一个幼小的孩子，几次三番让他差点丧命。他无法想象哈利到底是如何成长到今天，那些过分的冷漠、极端的低调敏感、和偶尔爆发的狠厉在这个晚上都有了解释——他在自保。他没有被疼爱过，没有被重视过，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他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哈利觉得自己说的足够多了，开始慢慢穿衣服。他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已经失了冷静。他像是为自己说过的事情而感到愤怒，又像是因为自己竟然敢说而感到害怕和解脱。

“所以你明白了么？”他尽可能冷静地说，“我不在乎布莱克是不是来杀我，我也不在乎我会不会死。我要见他，见见这个把我扔进地狱的人，问问他有没有做过噩梦，问问他有没有梦到过我爸爸妈妈。不管是谁让我家破人亡，我发誓我会亲手杀了他。这就需要我见到他，所以我要去见布莱克——就是这样。”

哈利转身上床了，留下德拉科呆坐在床边，看着他把帷幔拉得严严实实。

 

TBC——

大摊牌。

我先死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