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茜】被逼的
苍井茜咬着笔杆，抓着手机发呆。他从没想过会在大学跟源辉撞上，什么怪异，数珠，被刺穿胸膛坠落深渊，都该随着高中的毕业典礼一起埋葬，都该随着不平等条约的消失一起成为回忆里梦境般荒诞的一块。
“我以前做过一个特别奇怪的梦。”
如果非要提起那段经历，苍井茜一定会这么说。当然，没有人要求他提起，因此他不必扯这样的谎话。偶尔宿舍里大家聊天，回忆高中，副会长这样的资历多少还能拿出来说，更何况苍井后来升任了会长。只有这个时候，苍井不得已地要提起学习之外的校园事物，提起曾经有个很能干但不怎么讨喜还喜欢职权骚扰的会长前辈。有一次他说漏了嘴，讲了一句“那家伙喜欢用珠子捆人”。虽然后来用“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糊弄过去，但仍然免不了被室友开些色情玩笑。
苍井茜多少也听过源辉上了哪所大学，日本虽有“千岛之国”的美称，在地图上最显眼的也不过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四个。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县，一亿人口密密麻麻挤在这片土地，出人头地的能有多少，让人挤破头的高等学府，也不过那么几个。
但这一切都不意味着，苍井茜有面对源辉的心理准备。
为什么我高中要加入学生会，为什么我竞选副会长成功，为什么我又成为了会长？这一切本想着为成为大学生的自己镀金的光辉履历，难道就是为了在大一被选为班长，然后再在新生联谊会的时候，被要求跟大二已经成为校学生会副会长的源辉前辈再续孽缘么？
“苍井，源同学说只有你没有联络他了哦？”
新消息很适时地跳出来，苍井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学姐的甜美笑容，只觉得头痛。
“已经加了，可以删么？”
他忍不住把这句发出去，才觉得情况不妙，赶紧补救道：“我不太擅长和前辈打交道。”
学姐发来一个可可爱爱的笑容：“源同学很亲切的，不是什么严苛的前辈，苍井同学太小心了。”
苍井长长地出了口气，跟学姐客套了两句。他把页面切回源辉那边，犹豫了片刻才把消息发过去：“源辉学长好，我是苍井，这段时间要打扰您了。”
他指望着一年没有消息的前会长能跟他客套客套。
但源辉怎么会遂了他的愿。
“也不差这一两天麻烦了，苍井。”源辉也发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可爱中还带着一丝阴气的笑，“我查了你的课程表，明天中午有会议要开，晚上记得来礼堂帮忙。”
苍井把头砸在枕头里，吓了室友一跳。他朝室友摆摆手，咬着牙打字。
“源学长，我要上晚课。”
源辉很快回了他的消息，言辞之间充满了前辈的体贴和包容：“我知道，我会帮你请假。”
苍井猛地坐了起来。他坐在床边，瞪着地面，思考现在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躲过明天的噩梦。
显然不能。
一定是根植于骨髓的对源辉的恐惧让苍井茜真的走到了礼堂。他一眼就看了人群中央抱着本子的源辉，那副模样跟高中没有多大差别。苍井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好在源辉发现他之前主动过去。他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谦逊，就像个合格的大一新生，走上前给学长学姐打招呼，再问同期的新生好。但是源辉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疏离的面具，这人像是不记得毕业后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没有过一样，抬手就搭在了苍井的肩膀上。
“好久不见，变得会尊重前辈了。”源辉说着，又朝周围好奇的人介绍，“苍井和我一个高中。”
立刻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你说过的那个很得力的助手？”
源辉笑着点头，就这么把苍井拉进了学生会的圈子。苍井手捧源辉分给他的资料，一边听安排，一边暗自腹诽：“什么很得力，只是很好用吧？我变客气了，你倒是改一改职权骚扰的毛病啊。”
会议总是漫长的，等到会长姗姗来迟说了一通官方发言，苍井茜已经饥肠辘辘。大一新生没有经验，苍井在心里叹着气，揉着乱叫的肚子站起来时，听到有前辈小声说：“果然又是这样，幸好提前吃了一点东西。”
苍井和其他人不熟，把源辉交给他的那一叠文件整理了一下交出去，本打算直接走人，却被源辉拦下了。眼前人挂着苍井熟悉的微笑，问他：“你没看到我的消息么？”
“什么？”苍井愣了愣，从口袋掏出手机查看。果然有一条新消息，是来自源辉的，提醒他最好吃过东西再来开会。
苍井觉得这人在新生时期不一定经历了什么，竟然磨出了几分叫人心动的温柔。肯定有个很厉害的前辈，收拾了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小鬼。这样想一想，苍井不禁扼腕，要是他能亲眼见证该有多好。
“你看起来有点开心。”源辉的声音溜进苍井的耳朵，“一定没想什么好事。”
苍井赶紧收起了手机。
“您多想了。”他说，下意识想要推眼镜，才想起自己高中毕业后已经用不上那个玩意儿。其实他还是准备了一副防辐射的平光镜，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镜框和源辉送给他的那副十分相似。苍井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下，将手心的汗水抹在裤子上。
“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最好现在到食堂去。”
“你有约么？”源辉问，“室友？”
就好像把他看透了一样。从高中起这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他，钳制他，到了大学还是这样。
“我自己。”苍井回答，“不行么？”
现在没有镜片的遮挡，苍井脑袋后也不会冒出那一撮小辫子。源辉审视地看了他片刻，仍然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老同学要不要叙个旧。”
“我们应该还没到‘老同学’的地步吧。”这就是完全不想叙旧的意思。无关人等走得一干二净，苍井也不再刻意掩饰自己对源辉的失礼。源辉从来能看透他，他也未必不懂源辉。都戴着面具说话实在太累，早点摊牌比什么都好。
源辉也并不强求，只点点头，说：“那就算了。”又叮嘱道，“别忘了晚上过来帮忙。”
苍井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每踏出一步都觉得心情沉重一份。他刚刚走到门口，源辉的声音又从他身后追来，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很随意地说：“感觉你还是戴眼镜好一点。”
苍井落荒而逃，也没去什么食堂，而是回了宿舍。宿舍这会儿还是空荡荡的，苍井瘫在椅子上，拉开书桌抽屉，在最深处摸出一个眼镜盒。
眼镜盒里面封存着苍井的高中生活，封存着他对怪异的憎恶。苍井把眼镜盒打开，看了一眼，又重重合上，丢回抽屉深处，疲惫地趴在桌上。
混蛋会长。
当晚苍井按时出现在礼堂帮忙，做一些零碎的活。源辉的任何要求，苍井都能第一时间领会，仅仅半个小时后，他就仿佛成了现场的第二个主事人。但苍井毕竟是个新生，虽然是源辉副会长拉来帮忙的，还客客气气让大家配合，也难免叫人不服气。当第一个被叫来帮忙的新生露出些许不服后，就像在湖水投下一枚石子，苍井的话不再那么有力度。学长学姐自然不会帮忙，让源辉说句话是最好的办法，苍井却偏不想这么做。
“明明没做什么事，也不是什么人，却摆出一副管事的样子也太讨厌了。”
有人这么小声嘀咕，苍井也没有反驳。第二主事人的意思，就是要听第一主事人的指令。上行下效，承上启下，把自己变成桥梁不说，还要面面俱到。晚上这会儿功夫，苍井自己做了多少事自己也不清楚。反倒是源辉清闲得很，把事情都推给苍井后坐到一边玩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笑得还挺开心似的。
苍井按了按眉心，从昨天就一直在心底积压的烦躁隐隐要到一个临界点。
“任何人有任何不满，也请等今天的事做完再说。”他的语气中带着最后一点和气客套，“我想，大家都希望早点回宿舍休息吧？”
这话不会有人反对。大一的晚课是强制的，其实没有多少事做，大多数人都愿意出来忙活忙活，但归根结底也是想划水算完。谁知道一直在这里指挥来指挥去的是个和大家一样的新生，谁也不比谁高贵，副会长又一副躲懒的样子，一会儿两会儿还称兄道弟，三下四下心里就生了怨怼。
有大二的前辈这时候走过来，措辞稍显严厉地帮苍井打圆场，话里话外都是大二的人没说什么，大一的新生怎么反而有这么大的火。场面被控制下来，苍井谢过那位前辈。前辈对他摆摆手，先说：“你忙了半天，我们都看着。”后说：“我是源的室友，他让我过来看看的。”
苍井愣了愣，回头去看源辉。源辉坐在那儿，仍然抱着手机低着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新生联谊会如期顺利举行，掌声中这一段时间的辛苦也算有了回报。苍井想着总算不用在看那个混蛋会长脸色，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受够了暧昧。
是的，暧昧。
被副会长高看一眼尚能用师出同门知根知底，又有过合作经验来解释。但更多的，先是大二的前辈说起源辉真难得对谁这么上心，接着又有大三的前辈玩笑似的说起源辉这个野心家竟然会把权力下放，最后甚至连学生会的负责老师也发觉了什么，在苍井又被拉去帮忙的时候，疑惑地说：“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顿了顿又转头问旁边的人，“男孩子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苍井真是受够了。他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全世界都觉得他和源辉有一腿。可他们明明连公事之外的交流都少得可怜，在这之前更是足足一年没有任何联络。他们的世界也是完全不同的，有几次苍井撞见源辉对着空气祭出数珠，而那已经是他看不见的世界了。
苍井确实受够了，他把文件摔在源辉的办公桌上，两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源辉。
“你到底想干嘛？”苍井质问，“不打招呼玩失踪的是你，死缠烂打的也是你。你被怪异同化，脑子出问题了？勿怪都比你现在显得——”
他后面的话都被源辉似笑非笑的表情堵住了。
“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装傻。”签字笔在源辉的指尖转了一圈，被他随手拍在桌子上，“不演了？我送你的眼镜呢？”
苍井抿了抿唇，才不情不愿地说：“在我书桌抽屉里。”
“没扔掉啊。”
源辉站起来，打破了被苍井用海拔压制的局面。他们对峙着，源辉稍微低头配合苍井的身高。如果现在有谁突然闯进来，那么这段时间所有围绕他们两人的流言蜚语都会被落实。
“你到底想干什么？”苍井觉得自己终于认输了。他好像总是赢不了源辉，曾有一次胜券在握，最后还是棋差一招。而那就是他距离战胜源辉最近的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从那之后输得越发彻底，把自己整个赔了进去。
“我的意图不明显么？”源辉一副无辜的语气，“答应我啊。”
“我要是不呢？”
源辉明示地指了指自己桌面上刚刚被摔在那儿的散落的文件。
苍井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今天学生会又有活动，源辉指明来帮忙的编外人员也得穿着正式。苍井扯松一直箍得他喘气都困难的领带，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我同意了。”他说，“你别觉得我愿意，我都是被你逼的。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一年多过去了还是个只会职权骚扰，威逼不利诱的混蛋……”
苍井把领带解开，丢在源辉的办公桌上，又伸手去扯源辉的领带。
“送我一副新眼镜。”他这么要求，“平光的，防辐射。”
源辉点了点头，顺着苍井的力道低头吻他。
“一会儿别忘了把文件整理好。”
校学生会副会长和他那个同高中的学弟的绯闻被证实是真的了。有追源辉而不得的姑娘小伙去问苍井怎么做到的，被折腾了小半年的人瞅着他们一副“你给人下药了吧”的模样就心烦，一边瞪着笑眯眯站在不远处的副会长，一边咬牙切齿地回答：
“被逼的。”
——THE END
灵感来自 @殷灵灵灵灵 聊天时说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