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郭】阋墙·7
Chapter 7
从热闹的舞会到晚间安静的医院，韬出息的脑子一整个是乱糟糟的。刚刚的电话确实是甄高调的号码打来，但电话另一端却是医院的人，说甄高调被敲了脑袋，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
好心人是赵星儿。韬出息先前看化学系书籍的时候曾找她求问过专业知识，再往前点曾在天台安慰过哭泣的她，又算是当初同时被高调玩弄感情的，是熟人。因此，韬出息一看见赵星儿，就急不可耐地问她：“是谁砸的高调？”
赵星儿说：“我没看见，去的时候只有高调在地上。”
韬出息问：“是不是你？”
赵星儿忙摆手：“我还不至于要杀了她——”
韬出息神色凌厉：“谁要杀她！？”
赵星儿自知失言，忙捂住了嘴。韬出息顾不得平日里的温和与风度，掐住赵星儿的肩膀，凶狠地质问她：“你说实话！”
甄红忙扯着韬出息的手，硬把他拽开了。
“一会儿高调没事，你把赵星儿掐死了。”他说，很客气地笑着看向赵星儿。赵星儿怕他，不愿与他直视，甄红也不在意，直言道：“是不是唐玥干的？”
赵星儿瞳孔微缩，这一点变化就让甄红瞧准了。甄红转头对韬出息道：“唐玥，你可能不知道，他喜欢赵星儿，一直追在赵星儿后头。”
韬出息问：“你怎么知道？”
甄红没搭话，尴尬似的摸了摸脖子。韬出息便明白，大概之前color 7是连着这两人一起欺负的，甄红才能这么清楚唐玥跟赵星儿的关系。韬出息便追问赵星儿：“唐玥去了哪儿？”
赵星儿自是不提的。韬出息便掏出手机，没有任何犹豫。赵星儿问他：“你要做什么？”韬出息看都不看她一眼：“报警。”赵星儿便扑过来，想要抢韬出息的手机，甄红是来看戏的，他日子过的已经没趣太久了，眼下只想煽风点火。但他又不想见警察——唐玥被抓，会不会把他牵出来，警察一来，他会不会也给带走了？毕业在即，不要吧。
甄红便帮赵星儿去拦韬出息，弄得韬出息手机攥着也没法打一个电话。三人闹成一团，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问：“谁是家属？”
韬出息顿时顾不得自己的手机，甩开两人上前说道：“我是她男朋友。”
医生问：“能不能做主？”
“能。”韬出息给自己抬了下身份，“我是她未婚夫。”
医生便让开一点，让人把甄高调推出来。甄高调闭着眼睛躺在手术床上，头给包起来，脸色苍白，看着有点可怕的滑稽。韬出息低头，喊了两声“高调”，甄高调没有醒，他看向医生。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虽然只是缝了几针，不严重，但病人头部受创，很有可能失忆。”他犹豫了一下，问韬出息：“病人以前有没有什么跟头部有关的病史？”
韬出息愣了愣，想起甄高调曾对他说：“克隆人的脑袋跟正常人是有点不一样的。”甄是大的研究资料都毁了，但甄高调自己有心，留下了与她有关的部分。她给韬出息看过资料，她作为克隆人，脑袋里有个地方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她怀疑过是甄是大动的手脚，但甄是大视她这个阶段性最成功作品为宝，若是能处理早就处理，想来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任由这点问题留在甄高调的脑子里。
因此，韬出息含糊地回答：“我不清楚，好像听她提过一次。”
医生道：“手术过程中，我们从伤者创口清出一些淤血。这些淤血已经压迫了伤者的脑神经，清除后只会对她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可以放心。”
韬出息心里一动：“能不能测出淤血的成分？我有些担心她，我以前不知道她脑子里还有淤血。”
医生道：“可以。带病人去病房吧，报告有人给你送去。”
甄红和赵星儿还想拦着韬出息报警，但韬出息已经没空理他们。他跟着手术车一直往病房去，赵星儿犹豫再三还是跟着他，一直跟到了病房门口。
赵星儿道：“韬会长，医药费我们会出，我们还会另给些补偿，能不能请求你……”
韬出息不理她，她忐忑再三，不敢走也不敢留，只好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哀愁地看着病房门。甄红也跟上来，站在一边，轻笑道：“那小子原来还敢杀人。”
赵星儿跟他没有话讲：“你离我远一点。”
甄红道：“我跟高调关系还可以。赶我走？想不想我一会儿帮唐玥说说话？”
赵星儿不信任地看着他：“你会有这么好心？”
甄红说：“我改过自新了啊。”
赵星儿仍是不信，却也没再赶他。就这样到了凌晨，甄红见韬出息没有报警，扛不住走了。赵星儿在椅子上睡着，一直到天亮唐玥找来才醒。唐玥很激动，他是天亮才知道赵星儿带了甄高调来医院，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怕赵星儿被迁怒，这才匆匆赶来。
唐玥嚷嚷：“只许她欺负你不许有人报复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她没死是命大，死了是活该！”
赵星儿怕他继续惹怒韬出息，一个劲儿的拦他，却拦不住。终于，韬出息叫他们给吵了出来，他看起来苍白憔悴，眼眶发红，像是哭过一场。唐玥对他情感有点复杂，韬出息是个凭自身成绩的好学生，不参与、有时还劝阻那些校园霸凌的事，偏偏是甄高调的男朋友，他恨屋及乌，对韬出息的态度也很差，直截了当地说：“你女朋友是我砸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牵连无辜。”
韬出息是很平静的。甄高调是急救病人，淤血测验走的也是急诊，凌晨两点就送来给了他。他在甄高调的病床边坐了很久，原本的难以置信与痛苦悲伤，此时都已经化在他冷静的表情下。
他想，他知道怎样对甄高调好，比起与他相爱，他愿意甄高调能活得更久、更好。
“我要谢谢你。”韬出息对唐玥说，“你帮了高调一个大忙。”
淤血成分是坏死的记忆组织。甄是大当初做这些克隆人，是想创造出学习优异的小孩来满足一些家长。这样的克隆人，要有格外优秀的大脑，过目不忘的本事，高超的理解能力，因此记忆组织丰富。但是记忆组织过于丰富会压迫脑神经，导致克隆人寿命短，这是甄是大始终没有攻破的难关，也是甄高调活下去的阻碍。
“高调本来有头部顽疾，活不了多久，因为你这一砸，她现在可以长命百岁。”
那些超出人体头部负担的记忆组织，经唐玥的狠命一砸失去了生命力，并且迅速衰败，化为一滩淤血。医生将它们取出，甄高调的失忆是必然，但已经不再有短命的可悲未来。但如果甄高调恢复记忆，多余的记忆组织受刺激再度生长，寿命再缩短都算幸运，很有可能直接暴毙。
从夜晚沉默到天明，韬出息已经捋清思绪。他想了很多事，最开始甄高调追求他的时候，他是无措的。他从来专注学习，专注自身的优秀，他的计划按部就班，感情不在他的考虑之中。然后甄高调就出现了，在甄高调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也是会心动的。
他为甄高调付出了很多，他知道。甄高调当初欺骗他，他很难过，但他也无法狠心计较。他的初恋，花朵一般的女孩子，很多人眼中的坏女孩，可他就是喜欢了，爱这个东西，能怎么办呢？爱人的自由与他的尊严，他抛弃尊严。与爱人的短暂厮守及爱人的生命，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唐玥脸上露出不忿的神情，像是没想到自己一股恶意还能做了好事。韬出息平静地看着他，慢慢道：“你知道甄是大的实验室为什么会着火？”
唐玥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本来想做什么。”韬出息隐晦地说，“但你也知道杀人犯法，你要坐牢……那东西是高调拿走了，你欠她人情。”
唐玥嘴角动了下，似乎是想骂人，但韬出息不给他这个机会。
“高调从前作恶，我不为她辩解。你砸了她一板砖也算报复了，你要是想长久地护住赵星儿，就不能真的让自己被关起来——你认不认这个人情？”
唐玥抿紧了嘴唇不说话，赵星儿吓得掐着他的胳膊，他反握住了赵星儿的手。
“我不会报警。”韬出息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你替赵星儿出了气，而我还会给你们补偿。”
唐玥问：“什么补偿？”
“我有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可以给赵星儿。”韬出息安排着，“高调也有这样一个名额，唐玥，可以给你。”
他们本来计划着一起出国留学，离圣MG私立学校远远的，这样就是把那些不开心的东西全都丢在身后，只开开心心过完剩下的生活。
“留学费用，学校会出一半，我来替你们出另一半。如何？”
唐玥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嘟囔道：“你疯了？她算什么好人，你这样帮着她——”
韬出息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我要对我喜欢的人怎么样还不到你管。只告诉我接受还是不接受，不接受，我作为知情人会被报警，接受，就立刻离开这里，高调的事跟你们无关！”
唐玥怒视着韬出息，韬出息不紧不慢地抛出最后一个筹码：“我看过你的学生档案，你有弱弱症，活不过三十岁。我可以另出一笔钱，帮你治病。”
唐玥最终答应了，赵星儿也没有拒绝。前者虽然心有不甘，但正如韬出息希望甄高调活着，他也想活着陪赵星儿。赵星儿更是已经收获了意外之喜，她原本以为韬出息不报警就很好了，没想到还能拿一笔补偿，甚至去国外留学。
解决了这两个人，韬出息重新回到病房，坐在甄高调床边。仔细地、仔细地看甄高调的眉眼，拿起手机，开始帮甄高调安排一个没有自己的未来。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心里仍有微薄的希冀——万一，只是万一。万一高调忘记的不是与他有关的事，而是关于克隆人的那些事，那该有多好？
可惜，命运从来不听谁的祈祷。
晚上八点三九分，甄高调醒了。她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病房里，也不知道坐在自己床边那个穿粉西装的男人，看起来怎么那么不开心。
她忍着头疼问：“你是谁？”
男人像是早有预料，关切地同她说话：“你醒了，甄同学。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甄高调回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我叫甄高调。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了？”
男人笑了笑。
“我是学生会会长韬出息。本来昨天是我们的毕业晚会，你来的时候不小心从校园的小路上摔倒磕了头，医生说你有失忆的风险，现在看来真的失忆了……你可能不记得，你父亲不久前去世了，我作为学生代表，是来看你的。既然你醒了，我就叫医生来。哦，对了。”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小包，递给甄高调，“里面有你的身份证件和银行卡什么的，密码还记得吗？”
甄高调回想了一阵，摇摇头：“不记得了。”
韬出息道：“啊，这真糟糕。不过，你朋友先前来看你的时候和我说，你都会把一些重要信息记在手机备忘录里。这是你的手机，我看过了，是指纹解锁，你找找看吧。”
甄高调从韬出息手里接过手机，低头去按指纹。韬出息注视着她，目光深情，声音温柔，一颗心很沉。
他说：“那，甄同学，既然你没事，我就走了？稍后你的朋友会来看你。”
甄高调说：“我不记得我的朋友是谁。”
韬出息道：“叫赵星儿，你跟她关系不错，住一个宿舍。她一会儿会带着你的东西来，你们本来计划了一起出国，她是去留学，你是去玩的。”
甄高调莫名有点执念：“我不能去留学吗？”
韬出息顿了一下：“可以。回去交份申请上来，我会安排的。”他站起来，甄高调仰头看他。她觉得这男人很亲近，可能是因为他穿了一身粉色。这男人红着眼睛，目光有点深情，是天生的，还是为了谁？他看起来还有些憔悴，眼睛里有红血丝，好像没有休息过，胡茬也出来了，没时间打理似的。
甄高调忍不住又问：“你是谁？”
韬出息笑了下。
“再见，甄同学。”他说，“之后留学……不，之后一生。”他很认真地说，“高调，毕业了，我祝你往后一生都幸福愉快。”
韬出息转身，推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