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12

第十二章

贪狼长老凝视着眼前的小童,嘲笑之意昭然若揭。楚晚宁不动声色地任他打量,只垂眸盯着手腕上贪狼诊脉的手。

冬腌菜啊……他在心里想。这些弟子还真会想。

“王夫人诊断大抵不错,你要恢复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贪狼好整以暇地收回手,看着楚晚宁整理衣袖,“但具体时间可不好说,我粗略估计,约要十年吧。”

楚晚宁掀起眼皮,看了看贪狼。若是前世,他这会儿必然拂袖而去,不理这把雪里蕻。但即便与贪狼关系差,也是见过对方死的,楚晚宁的态度便莫名温和,很平缓地问:“可有别的办法?”

贪狼显然有点惊讶:“这上骨神木的汁液还能让人改了性子不成?”

薛正雍怕这二人吵起来,忙道:“玉衡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贪狼,你想想有无旁的主意。”

贪狼道:“能有什么旁的主意,还是那句‘好生将养’罢了。”

楚晚宁道:“我已养了十日了。”

贪狼笑道:“这十日你该动动,该用的法术也照用,算什么将养?需得彻底闲下来,一点灵力都不用,如此有个三五月,或能恢复正常身形。”

楚晚宁料想他还有后话,并不搭腔。果然贪狼继续道:“不过这也只是暂缓,恢复后仍是不可过度使用法术,约摸着一日两招,过了便又会变为孩童。”

薛正雍急道:“这怎么行?”

贪狼阴阳怪气的:“行不行也就这一个办法,可惜这尘世离不了北斗仙尊,横竖法力仍在,不过年幼了些,就当返老还童,这还是多少人求不来的造化。”

楚晚宁垂着眉眼,心底到没太大波澜。如今不过是变成孩童模样,面子上过不去而已,更何况便是恢复成正常身形还能一日用两招,怎么不比前世成了个彻底的废人要强?于是他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贪狼见楚晚宁当真是一点不见恼怒,更觉奇怪。薛正雍估摸着楚晚宁是心情太差,连气都不愿意生了,便替他开口说:“贪狼,你的医术在整个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玉衡以孩童之身着实不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

楚晚宁知晓薛正雍关切之意,当即道:“尊主,我法术灵力俱在,不至有太大麻烦,就这样吧。”语毕便起身要走,贪狼却又叫住他,似乎是不把他惹急了一回不甘心似的,微带嘲讽道:“我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你若是跪下求我,我便再想想办法。”

楚晚宁前世跪墨燃跪了那么多次,听了这话倒是没有生气。他只是略感无语,料想自己曾别故人太久,已经忘了贪狼是个多讨厌的性子,不禁感到怀念和有趣。于是他侧头瞥了贪狼一眼,竟露出一个颇为温和的神情,甚至连语气都算温柔的。

“冬腌菜,跟我一个孩子较劲,你要脸吗?”

语毕,玉衡长老心情很好地跨出门去。薛正雍一把抓住又是迷茫又是震惊的贪狼:“你看看,你看看,玉衡这显然是受刺激了,你就再想想办法……”

楚晚宁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薛正雍才出来,用一种很是担忧的目光看着楚晚宁。楚晚宁不知晓薛正雍是以为他受不了变成孩子的刺激疯魔了,只对他道:“薛蒙他们约了我一起过闲暇日,我便先行一步了。”

薛正雍笑道:“你正常体型时他们都敬你怕你,如今变成孩童,你倒是和他们打成一片。”

楚晚宁淡淡道:“我本就该照看他们,分内之事罢了。”语毕负手而去,稚嫩面孔上一派老成庄重,到叫人觉得十分可爱。

眨眼间两月已过,这日又逢闲暇,楚晚宁步行至死生之巅一处小院亭楼,恰见一道火光闪过,是见鬼卷了龙城,以至薛蒙宝刀脱手。

“狗东西!”薛蒙气急败坏地嚷嚷着,“刀还我!”

“连武器都握不住?”墨燃戏谑道,“这要是在灵山大会上可怎么办?”

薛蒙将龙城一把抢回,不屑道:“这处本就不是动武的地方,我又未尽全力,这才让你得逞的。”

“小凤凰,如今你对付我也要用全力了?”

薛蒙自是不愿意夸墨燃,只横他一眼便回石桌边坐下喝茶。楚晚宁默默走过去,师昧第一个瞧见他,对他笑道:“夏师弟,快来,这儿有你喜欢的荷花酥跟桂花糕。”

楚晚宁道了声谢,不客气地坐到桌边去拿桂花糕。墨燃收了见鬼过来,笑吟吟地坐在楚晚宁与师昧中间道:“早就备好了,偏不让我们动,一定要等你来。”

楚晚宁心中微暖,去看师昧。师昧笑道:“早让你们动口,等夏师弟来了还能剩下什么?”又对墨燃道,“手伸过来,我给你把脉。”

墨燃看着师昧的葱葱玉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叼着块桂花糕就把手递了过去。楚晚宁慢条斯理地吃着荷花酥,与薛蒙一道留意着那边的情况。片刻后,师昧叹息一声,眉头微蹙:“实在是没什么问题,大抵是我学艺不精……”

墨燃安慰他:“想是本也不严重,不要紧。”

师昧道:“哪里不严重?你不是说彩蝶镇一行你也忘了东西,连师尊是如何制服鬼司仪的都不记得……”

这又是楚晚宁不知晓的事情,他蹙着眉,偏现在是顶着夏司逆的身份不好问。幸好薛蒙这个别扭的一听就急了:“是不是跟咒术没关系,单纯是你脑子有问题?”

墨燃一时都不知道他是在骂自己还是在关心自己,索性抄起一块桂花糕塞进薛蒙嘴里。薛蒙被噎个好歹,匆匆去拿水,谁也没注意那块桂花糕本是楚晚宁伸手要拿的。楚晚宁有点不高兴,将两个点心盘子都往自己面前挪了挪,还捡了最后一块荷花酥,让转头来找的墨燃摸了个空。

墨燃怨念地诅咒他:“你一定会长蛀牙的。”

楚晚宁以前长过,长了是让贪狼给他治的,那阵子他一边忍着牙疼一边还要听贪狼冷嘲热讽,实在受罪,后面便再爱吃也节制了。如今重裹了个孩子皮囊,楚晚宁也没疏忽,只在与三个徒弟共度闲暇时才多吃一些,自然不惧长什么蛀牙,于是看都不看墨燃道:“我六岁,不丢人。”

墨燃直撇嘴:“我十六岁,哪里就丢人了?”言毕就去捏楚晚宁的脸,楚晚宁皱着眉头躲开他,他又从后面去抓楚晚宁。亭子里空间不大,楚晚宁掠步躲了几次,到底让墨燃按个正着。少年人火热的躯体从后面贴上来,墨燃伸手去抢楚晚宁手中的荷花酥,完全没注意到怀中人的不适。楚晚宁被墨燃环绕着,那熟悉的气息、心跳无一不让他感到困扰,前世阴暗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般奔涌而来,他想都没想便运转灵力,先是掐住墨燃的虎口,随即趁对方吃痛迅速拧身,使力踹了墨燃小腿一脚。墨燃痛呼一声,揉着小腿踉跄后退,薛蒙跟师昧都被这动静惊到,惊讶地看向他们。

楚晚宁脸色苍白,手上还掐着那块荷花酥。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墨燃,只觉一阵恍惚。

“是不是弄疼了?”师昧急忙起身,先扶起靠自己这边的墨燃,又要去碰楚晚宁。楚晚宁向后退了一步,捏着荷花酥低下头。理智上他知道墨燃不过是拿他当同门师弟闹着玩,他出手伤人理应致歉,但情感上他根本张不开口,往事历历在目,如针如线,封死他的咽喉。

薛蒙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下意识想和缓气氛,干巴巴地玩笑道:“怎么为一块荷花酥还打起来了……墨燃,你多大的人了,跟小师弟抢点心?”

“是我的不是。”墨燃苦兮兮地笑着,在凳子上坐下了。他用了个蛮温柔的哄人语气,向楚晚宁赔笑脸:“小师弟就原谅我一次?”

楚晚宁没说话,低头把手里的荷花酥掰成两半,沉默地递给墨燃。墨燃笑着接了:“小师弟这就是原谅我了。”

楚晚宁仍是不说话,坐回先前的位置闷头吃酥,这一次味同嚼蜡。于是他没注意到墨燃的目光,沉寂的,带一丝怜悯同情。

墨燃是早就发现这位夏司逆小师弟有些不对的,不过六岁,纵是天资聪颖,想要这般博闻广识、强大过人,不知吃过多少苦,又为什么要吃这些苦。更何况夏司逆性子拒人千里,瞧着甚是冷淡,有时不愿与人接触,那副眉头微蹙着想要避开人的模样,像极了墨燃前世记忆中后来的楚晚宁。忍耐着,倔强着,脊骨笔直,但潜意识里总是觉得恐慌,总是想躲一躲。

楚晚宁是上辈子在踏仙君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变成那副模样,可夏司逆才这么小。

墨燃慢吞吞地吃着楚晚宁分他的荷花酥,有些心不在焉。他是在夏司逆让薛蒙吃瘪后就颇喜欢夏司逆,更何况这小孩儿还帮了他忙。可他对夏司逆的另眼相待,到底不如此时对师昧的在意,所以他发现了夏司逆不对劲,却未曾发现夏司逆仅是怕他而已。于是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会经历什么恶心事?酒鬼父亲?或者酒鬼母亲?被抓去从小训练作死士?给什么大户人家的小主子做伴读暗卫替死鬼?或者……

墨燃看了看楚晚宁精致可爱的侧脸,眉头皱了起来。

娈童?妈的,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一块荷花酥进了两个人的肚子,楚晚宁又默默地喝了杯茶,自觉眼下便是要走也不至于引人追问,正待起身告辞,却听得一声锐利尖啸穿透天穹,久久回荡。

薛蒙讶然:“集哨?”

楚晚宁回忆了一下时间,心中便有个大概猜测。他起身向外看了看,拢着袖子说:“先去看看吧。”

墨燃与师昧皆无异议,四人便一道往丹心殿的方向去。楚晚宁如今人小腿短,经刚刚那一遭又有意识疏远墨燃,便落后了一点。却不想墨燃也跟着落后两步,小声喊他:“小师弟,小师弟。”

楚晚宁“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墨燃语气郑重:“我认真的,小师弟。璇玑长老门徒众多,恐有照顾不到你的地方,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大可来找我说,我去给你出头。”又不知从哪儿摸了块糖,“不开心的事也来找我,我给你买糖。”

楚晚宁沉默着,见墨燃没有收手的意思,这才把糖接过来,轻轻攥在手心。墨燃轻笑了一下,想伸手揉揉楚晚宁的头发,但想起刚才惊着了他,还是忍住了。四人很快到了丹心广场,略等片刻,薛正雍便带着六名羽民仙使,从丹心殿内款款而来。

一时间,墨燃眼前尽是烈火,伴随着满地焦羽,将一片人间炼狱展现在他面前。而他踏着血腥前进,去创造新的血腥,到最后似彻底疯魔,也似完全麻木。

师昧。那么多年他就念着这个名字,不停地痛惜、后悔、埋怨。然后楚晚宁会承受他所有的怒火,什么淡月梨花,阳春白雪,临安楚郎,西子芙蕖,不过是他的阶下囚,笼中鸟,宫中妾,掌中物,任他蹂躏采撷。楚晚宁总是沉默,压抑,或咬牙怒骂,墨燃便要让他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他要他低头,要他服软,要他痛,要他哭,要他惨,要他……

火与鲜血都褪去了,墨燃眨眨眼,眼前似浮现出楚晚宁的脸。那面孔苍白,眼睛也失了神采,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犹如一声轻叹。

墨燃猛地回过神来,只听见薛正雍最后两句话,说要选灵力天赋最为合适的人选,前往桃花源闭关修炼。

墨燃眼观鼻鼻观心,不禁担心起来。前世正是因为被选去桃花源,师昧才于天裂时去襄助楚晚宁,后遭邪煞诛心,终芳华命尽。也是自那时起,墨燃深深地恨上楚晚宁,杀之,辱之,娶之,看他尽为苍生,苍生却不记他。那些正道修士,畏首畏尾,胆小怕事,说起来除了薛蒙,谁惦念楚晚宁是死是活,谁在乎他受了什么屈辱折磨。

可楚晚宁还是苦苦地撑,为了那些根本不在乎他的人跪求他,向他妥协,任他折腾。他问楚晚宁是不是贱,楚晚宁已经被他弄得神智不清,用虚弱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用沙哑的声音告诉他:“别再杀了……墨燃,收手吧……”

凭什么啊。

“喂,小仙君。”

身边传来女子清澈动人的声音,墨燃拧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他扭头去看,只见一位羽民仙使正弯腰看着夏司逆。夏司逆微微颔首,那仙使又转头看墨燃,笑道:“我瞧你亦是灵力纯澈,可愿与我同去桃花源?”

墨燃眨眨眼,脑子里还浆糊似的,以至于一时愣住了。

最终,入选人比照前世的师昧与楚晚宁二人,又多了薛蒙与墨燃。楚晚宁不知为何便觉得不妥,但此举是为抗御鬼界结界大规模溃散,容不得半点推脱,只得心中多存几分警惕戒备。

眨眼年关,这日死生之巅一众齐聚孟婆堂,包饺子耍乐子皆是其乐无穷。薛蒙看着脚边蹿过的火光鼠,唉声叹气道:“年后我们便要往桃花源去,偏这个年还见不到师尊一面。”

墨燃没搭话,有些心不在焉地往面粉里倒水。他说不上心里什么想法,但三月没见楚晚宁,他确实莫名想念。想想前世他其实也爱去找楚晚宁过年,哪怕最后不欢而散,楚晚宁被他折腾个好歹,但他其实……他就是爱找楚晚宁过年。从前如此,知晓抄手本是楚晚宁所做之后更是如此。眼见要去桃花源,害师昧死了的天裂就要到来,墨燃隐隐觉得沉寂下去的恨意几要复苏,他无法控制自己以最大的恶念猜测这是他与楚晚宁最后一个和平的新年。

可楚晚宁在闭关,压根不与他相见。

师昧温声软语地说了什么,墨燃没有听见。他开始和面,和了两下却见薛蒙像只猫崽子一样蹿了出去,忙扭头去看。

楚晚宁。

他仍是雪白的衣衫,却披了件火红的大氅,怀里钻进个十分想念他的大徒弟。于是那冷峻的气质柔和两分,一双明锐凌厉的凤眸也显出温柔。墨燃呆呆地看着,不觉便对上了楚晚宁的目光,然后在这一刻听清了自己的心跳。

仿若一眼万年,墨燃看不见风雪,看不见终于松手的薛蒙与迎上去的师昧,只看见楚晚宁眼中些许的不自然。然后他想,淡月梨花,阳春白雪,临安楚郎,西子芙蕖,从前明明也知道的,却怎么从未留意过,从未真的意识到,楚晚宁如此好看。好看到只一个眼神便溺住了他,让他丑陋的灵魂无处遁形,几近赧然。曾经那些疯狂的想法如潮水般再度涌来,他要他低头,要他服软,要他伤痕累累,也要他不去想别人,好看一看墨燃。

只看着墨燃。


未完待续——

分明是心疼他爱死他了,妈的八苦降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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