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13

第十三章

楚晚宁原本是连为什么不跟自己的便宜师尊一起过年的借口都想好了的,他准备跟自己的三个徒弟说:“那边人很多,太吵,不如和你们一起热闹。”

师徒四人团聚,甚至是重逢的热闹。

所幸贪狼真被那天楚晚宁的状态吓得不轻,一大早就去丹心殿送了丹药,甚至别扭地催了薛正雍一句:“早送早好,毕竟是过年。”

于是薛正雍携三枚丹药去红莲水榭,逮着了正觉得弟子服不够新年气氛,想着要不要去丹心殿问王夫人借件衣裳的楚晚宁。

薛正雍道一声新年好,将丹药递给楚晚宁。

“贪狼嘴毒,但到底是惦记你的。一次一枚,一枚管一天。我已经着人年后去寻药材,到时候让他多做一些,总能应个急什么的。”

楚晚宁打开瓷瓶,倒出一枚丹药瞧了瞧,眉不抬眼不动道:“我六岁,无甚积蓄,没有回礼给他。”

薛正雍笑了:“你六岁?那你喊一声叔叔我听听。”

楚晚宁瞪了他一眼,没搭腔。他把丹药送回瓷瓶放好,慢吞吞道:“劳请尊主帮我答谢他一声。”

薛正雍应了,又说:“那今晚年宴,玉衡长老应是要来吧?可想好演个什么节目了?”

楚晚宁倒茶的手不禁一顿。

薛正雍还道:“你拿手的多,随便挑一样,便是上台写副字也是了得的。图个高兴罢了,不会损你威严的。”

楚晚宁喝了口茶,眼睛往旁边瞥了下,这才道:“我弹琴吧。”

薛正雍心满意足,带着玉衡长老许诺的节目和要用的古琴走了。楚晚宁坐在案前,默默地吃了半碟花糕,又喝了一杯茶,天色渐晚,他才服了丹药,换了衣裳,走进夜幕风雪。南峰之下一派热闹,璇玑长老的火光鼠到处乱跑,禄存长老的雪人追着楚晚宁喊新春快乐。楚晚宁慢慢走到孟婆堂,远远地就听见里面喜庆热闹的交谈声。这让他有些踟蹰,如在奈何桥躲开散课弟子般,怕扰了其他人的雅兴。

但终究还是要去的,扰人雅兴固然不好,临阵脱逃又岂是他北斗仙尊呢。

于是楚晚宁不紧不慢地迈进堂门,刚刚出场就被薛蒙瞧个正着。众弟子如他所想般渐渐安静,他的大弟子倒是格外欢快,扑过来往他怀里钻。楚晚宁有些感怀,他重生之前与薛蒙已是十年未见,只临死时于昆仑踏雪宫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彼时的薛蒙哪如今日一般骄傲灿烂,可他却不能安慰薛蒙一丝半点。

说来好笑,他如今回想踏仙君或直白或拐弯的那些话,好像有意无意、有心无心地,怀疑他跟薛蒙有染。

楚晚宁拍了拍薛蒙的后背,示意他松手。师昧恰在这时走来,楚晚宁受了他的礼抬头看,便看见墨燃目光悠远,不似少年。那目光灼了他,让楚晚宁复又低头,摸了摸师昧的脑袋,让他起来。

“走吧,一起过年。”

他慢慢行至墨燃旁边,墨燃低头拱手,遮掩着眸中情绪,问师尊安。楚晚宁拍了拍墨燃的肩膀,让他们先坐,自己倒了杯酒,先走到了贪狼那边。

贪狼垂眉耷眼,爱搭不理的样子。

“北斗仙尊找我有事?”

楚晚宁也不生气,微微弯身碰了一下贪狼的酒杯,道一声“新春快乐”,便干了杯里的酒,转身又回去。他身后传来一点点声音,是贪狼的弟子在窃窃私语。而后又有人打听玉衡长老做了什么,玉衡长老怎么跑贪狼长老那桌了……细小的声音连成一片,渐渐又有人玩笑,胡闹,楚晚宁听见有人提起他给奈何桥布施结界的事,有人诧异,质疑,惊叹。沉寂的热闹慢慢醒过来。

楚晚宁回到自己那一席坐下,薛蒙在他左侧,师昧在他右侧,墨燃在他对面。师昧给楚晚宁倒酒,笑道:“我们刚刚还说,可惜您在闭关,不能跟我们一起过年。”

楚晚宁道:“年后你们便要入朱雀仙境闭关修炼,有些话还是要当面叮嘱你们我才放心。”

楚晚宁望着自己的三个徒弟,望着这三张年轻的面容。

“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切记入乡随俗,互相照顾。此番前去乃是为苍生大事修行,我常教你们众生为首,己为末,这是修仙者应有的担当,切莫疏忽了。”

楚晚宁停顿了一下,想起前世时踏仙君掐着他的脖子发疯,斥问他什么叫众生为首己为末,为什么从前不救师昧,如今又为天下苍生惺惺作态,要他认清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已是一个废人。

彼时踏仙君问他:为什么师昧死了,你还活着。

他问他:楚晚宁,你凭什么还活着。

“朱雀仙境中必有各门派的佼佼者,切忌恃才傲物,盲目攀比。但若有人敢说你们一句不是,也不必惯着他们。我从前与墨燃说过,我教你们谦逊,不是教你们妄自菲薄。我的弟子,本就比旁人强上许多。”

上辈子师昧死了,墨燃恨透了他,薛蒙家破人亡。楚晚宁临死前对墨燃絮絮语完仍觉不足,可他已经再不能说什么。现在有机会,一定要说。

薛蒙听得两眼发亮,师昧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墨燃望着楚晚宁,心头堵得发慌。他曾经那样想得到楚晚宁一句夸奖,哪怕只是个简单的“不错”,可楚晚宁厌烦他,瞧不起他,根本懒得理他——不,不是这样的。楚晚宁因他折花罚他,却也觉得罚重了,包抄手哄他,甚至怕他不吃,把这份体贴拱手让人。楚晚宁还教他写字,只是他不记得了。楚晚宁在棺材里护着他,在金成湖说他非是蠢物,还写了用柳藤的心得给他。

楚晚宁……分明很好。明明是这样好的楚晚宁,为什么不救师昧,这样好的楚晚宁……

墨燃低头,与薛蒙、师昧一起向楚晚宁敬酒。醇烈的酒水入喉,辛辣苦涩,叫人难受。

璇玑长老扬声笑道:“玉衡,饺子还没包,酒先开始喝了。庆祝什么呢?”

楚晚宁目光灼灼,看向璇玑长老道:“庆祝我三个徒弟皆是天赋异禀,际遇奇佳,此番往桃花源必修为精进,所学有成。”

贪狼哼了一声,刺道:“人还没走出死生之巅的大门,就已经开始庆功了不成?”

楚晚宁唯恐用原貌喊一声“冬腌菜”太幼稚,忍了一下才说:“为什么不成?难道你嫉妒,因为你连璇玑门下六岁的小孩都比不过。”

贪狼表情扭曲,大抵是骂了一声不要脸。璇玑早得了薛正雍的叮嘱,此时听楚晚宁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是笑起来。众弟子虽然摸不清状况,但谁不爱看热闹,尤其是玉衡长老的热闹,一时间气氛更加热烈,还有人给楚晚宁鼓掌。楚晚宁从来是严肃端方,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只摆着他一贯的冷淡表情喝了杯中酒,然后自然地看向桌面。

墨燃道:“那个,师尊。”

楚晚宁“嗯”了一声。

墨燃继续道:“师尊今天心情很好。”

楚晚宁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心情好,但他知道自己很紧张。他已经开始恼恨自己选了弹古琴,但又做不到去跟薛正雍说放弃。他很想把墨燃从孟婆堂撵出去,偏偏墨燃还要来找他说话,让他更加烦恼。

可他不知道这一次未来会如何,不知道过了这个年,还有没有下一个。

如果他不能改变什么,他想至少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这样在他日后漫长而痛苦的日子里就能多一点温暖的东西,给自己,也给墨燃。

楚晚宁瞧了眼墨燃,慢慢道:“还好。”

墨燃便笑:“那师尊来包饺子如何?师尊会包抄手,想来包饺子也是不错的。”

师昧也笑:“师尊不若连馅儿一起调了,这样也算我和薛蒙都有口福了。”

薛蒙听了便嘀咕:“没吃过师尊做的东西呢!”

楚晚宁睨着他们,冷冷道:“我调馅儿,我包。你们做什么,光看着我忙?怎么不让我把面也擀了,顺便去给你们盛碗饺子汤?”

墨燃忙道:“我和面了!”他像诉委屈一样说,“薛蒙和师昧还什么都没干呢!”

师昧道:“我会包的,至多不是很好看罢了。”

薛蒙有些羞赧:“我……我确实不会。”

最后楚晚宁口述了调料成分,让薛蒙和馅,而后墨燃擀面,楚晚宁与师昧一同包饺子,不多时便弄好,交由小雪人端去厨房煮熟,很快便连蘸料一起带了回来。薛蒙道:“师尊先吃。”

楚晚宁道:“都吃。”

他给三个徒弟一人夹了一个饺子,最后才给自己。墨燃吃着了有铜板的饺子,崩得牙疼,楚晚宁得了一个薛正雍给的压祟红包,红包里还有张纸条,瞧着是王夫人的字迹,写的是“夏司逆收”。楚晚宁莞尔,遥遥举杯谢过,留下纸条与红包,把里面的金叶子连同自己准备的红包一起分给了三个徒弟。

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楚晚宁只觉岁月静好,他再次举杯,道了一声“新春快乐”。三个徒弟亦是举杯同祝,偏墨燃看着楚晚宁,突然加了一句:“愿师尊日日如今朝。”

是祝福,也是希望。他希望这一世的师尊,可以永远这么好。

酒过三巡,薛蒙首先糊涂了,拉着楚晚宁,非要给楚晚宁看手相。楚晚宁很是纵容他,低头跟薛蒙一块看。薛蒙说他易生病,有财运,会为情牺牲,喜欢的人是个睁眼瞎……

楚晚宁莞尔,心道还挺准,算是四条中三。墨燃则是直接笑,觉得中了一半。楚晚宁确实容易生病,他上辈子这辈子都领教过了。至于财运,墨燃不清楚如今的楚晚宁如何,但前世他时常打赏楚晚宁金银珠宝,若是楚晚宁愿意留,说不得会比国库富有。

只是说来惭愧……不,他当时不觉得惭愧。那些金银珠宝都是在他逼迫楚晚宁欢好后送去的,楚晚宁还有力气的时候便会直接摔出门去,惹得踏仙君大怒,掉头回来继续狠狠地折腾人。然后,这次是真的说来可笑。宋秋桐觉得这都是楚妃耍的花招,不就是摔两个首饰谁不会,于是她也摔,想引墨燃去看她,可墨燃只觉得她有病,后来传令下去,说既然皇后不想要,那就都拿回来,全给楚妃送去。

于是楚晚宁更加生气,气得眼尾薄红,好看得紧。

思绪漂浮间,已到了楚晚宁表演的时候。楚晚宁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起身便要上台,却不防薛蒙一把搂他的腰,脑袋蹭在他腰侧,挺大声地撒娇道:“师尊,不要走嘛,再喝一杯!”

墨燃差点把筷子给折了。

偏薛蒙浑然不觉,一使劲把本就只起身一半的玉衡长老拽得坐了回去,而后干脆整个埋到对方怀里,蹭着楚晚宁的脖子道:“神仙哥哥,就一杯,好不好……”

墨燃筷子掉了。他起身就去薅薛蒙,心里恶狠狠地骂你小子还真他妈敢,你是不是觊觎我的楚晚宁,嘴上却说不出什么恶毒猖狂的,只干巴巴道:“起来,薛蒙!这么大人了,跟师尊撒什么娇?”

楚晚宁被薛蒙这么亲昵地搂着,身子都僵了,墨燃把薛蒙揭下去的时候,他几乎松了口气,在满堂笑声里风姿绰约脚步不乱地逃到了台上,只耳根微红,暴露了他对这份亲近与热情的羞怯。楚晚宁强作镇定,静心凝神,开始弹琴。悠扬琴声中,全场瞩目下,墨燃的目光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以至于楚晚宁没有发现那与前世踏仙君一般的眼神。

墨燃快要气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还是踏仙君,这样他就能砍了薛蒙摸过楚晚宁的手,缝了薛蒙乱叫的嘴,挖了在场所有敢看楚晚宁的人的眼睛。但紧接着他又质问自己:你如今有什么立场这样做,楚晚宁只是你的师尊,你也配管他做什么?

于是小小的一个瞬间,墨燃有些嫉妒前世可以对楚晚宁为所欲为的自己,可他很快想起了那次为所欲为的内容,想起他怎样在立冬的寒气里将楚晚宁按在琴边糟蹋,又怎么威胁楚晚宁不准给别人弹琴,不然就把他锁在榻上。

可他本来不是要说这个的,他本来要说楚晚宁弹琴的样子……他弹琴的样子……是好看的。好看到他把持不住,好看到他不愿意给人看,就如无人知谁是楚妃。他拿这个名头羞辱楚晚宁,又不让人知道这名头下藏着一份羞辱。

墨燃喝了一杯酒,又一杯酒。他在苦酒中质问自己:你对楚晚宁是何居心,你究竟要与楚晚宁怎样才肯罢休?

墨燃就这样喝醉了,醉到不知是谁扶他回房。他只是迷茫地走在前世的红莲水榭,想要找他的妃一起过年。可是红莲水榭是空的,他的妃躺在莲花池里一动不动。他跳下池子,去拥抱那冰冷的身体,漫天的烟花碰一下就散了,只留下他一个,好冷。

墨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不确信,只隐约觉得眼前的人是楚晚宁。他伸手去拉楚晚宁,学着薛蒙的样子喊他:“神仙哥哥,你别走……”

脑子里好像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如果楚晚宁喜欢薛蒙,那自己学学薛蒙,楚晚宁会不会也喜欢自己一点?

没有答案。墨燃闭上眼睛,觉得楚晚宁又离开了。他昏昏沉沉地做着梦,梦里他拼命地寻找师昧,可怎么找都只找到楚晚宁。楚晚宁一忽儿在他身下,一忽儿在他身旁,他看着楚晚宁,知道这是个假的楚晚宁。

因为楚晚宁好高兴。软禁十年,为妃八年,楚晚宁从来都不高兴……是了,被那样对待,难道有谁会高兴……

墨燃跟着楚晚宁,悄悄地走进藏书阁。窗外下着雨,楚晚宁蜷在地上看一本书,他跟着低头去看,一个字都看不懂。幸好楚晚宁念出来了,他声音颤抖,像是难以置信,但声音那么好听,嘴唇那么好看。他轻轻地念:“八苦长恨花,魔种,相传千万年前,由勾陈上宫……”

楚晚宁揉着额头睁开眼睛,看向床上已经睡熟的墨燃。他借着送喝醉的墨燃回房,又看了一次他体内的八苦长恨花,又感受了一次疑似他残魂记下的灵念。灵念中踏仙君正在刻碑,一笔一划,先写的是“楚姬之墓”,后写的是“卿贞贵妃”。他写完了,就去找躺在莲花池里的尸身炫耀挑衅,说你气不气,若是气了就起来,若是起了我就把它改掉,改成“我的师尊”。

楚晚宁凝视着床上的墨燃,慢慢站起身。十七岁的墨燃,凌乱的属于前世他死后的踏仙君的记忆,眼前少年的脸。

他爱过,恨过,发现是一场痛错,只能逼自己去恨,连重来也只愈躲开的,心爱之人的脸。

太痛了。记忆里的过去在痛,看到的灵念在痛,头在痛,心也在痛。

八苦长恨花的根须已有三分之一枯萎,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楚晚宁的声音里却有罕见的茫然。

“究竟是不是因为你?”他问那个不会回答的人,“你到底是谁,墨燃……”

我该怎么对待你,墨燃。


未完待续——

师尊确认墨燃重生进度:百分之五十

墨燃接近八苦长恨进度:百分之五十

墨燃怀疑师尊重生进度:百分之零

评论(14)
热度(535)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The Second Second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