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晚】还复故人来·15-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15

第十五章

见母食子，见人弃义，满口道德，自诩想要活命，逼迫心存仁善者一仁再仁，一善再善，又以本恶质疑良善，终落得城破人亡。

修罗境中的古临安与楚晚宁来说，不过是重游一次人间炼狱。即便如此，见那与自己有相似面孔的楚洵在死后剖出心脏，他仍是十分不忍。

众生为首己为末，这句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并非自身不够强大坚定，而是众生复杂，便是再怎么舍身去救，总难逃被误解、排斥，甚至被众生所杀。

心寒吗？

心寒。

可芸芸众生何其多，可以不为星点恶人恨世，却不能不为良善者救天下众生。

墨燃更是心中震颤。他初见楚洵时便已觉得惊异，只因这人与楚晚宁十分相像，这人的儿子又与夏司逆十分相像，让他几乎怀疑夏司逆与楚晚宁又什么不得不说的关系。而后又是种种，楚洵身死时他还记着去捂楚晚宁的眼睛，待楚洵剖心他却有些顾不上楚晚宁，满脑子都在想曾于楚晚宁胸口见过的伤疤。

幸好性格不同，楚洵为人温柔，楚晚宁暴戾恣睢……但他们的命运终究那么相似，让墨燃莫名发恨，想让楚晚宁也看看众生为首己为末的下场。

但楚晚宁不知道吗？他被软禁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每次去冷嘲热讽他，所能说的也不过是“你还盼着薛蒙来救你吗”，因为放眼天下殷切地想要救楚晚宁的，似乎也就是薛蒙那一个。

楚晚宁身边好像……没有旁人。他像是一出现就冷心冷情，灵力强大，令人畏惧。他离开儒风门，在死生之巅也只与薛正雍、王夫人相熟，另有三个弟子，却也不亲热，终日形单影只，几乎是伶仃的。

墨燃突然觉得心很疼。他看着剩下的十几个知恩的人围着楚洵的尸身，后知后觉地有了一个念头：楚晚宁，第一宗师，北斗仙尊，晚夜玉衡，好像没有被人爱过。若前世踏仙君为楚晚宁治丧，会有几人来哭楚晚宁？墨燃想来想去，竟仍是只有一个薛蒙，薛蒙旁边还站了个他，穿一身龙袍，好似高兴，又好似要哭了。他不禁问自己：旁的人在哪里？楚晚宁救了那么多人，他的夜游神保护了那么多人，没人来感恩他吗？

然后他想到：哦，没有的。因为那些人都被他杀了，成了他脚下的血污肉泥，所以没人能再惦记楚晚宁。他不喜欢楚晚宁总想着天下，也是不喜欢天下人惦记楚晚宁的。楚晚宁哪里知道天下有多肮脏呢？这么肮脏的天下楚晚宁要护，却不救师昧。伪君子，伪善，满口道义……既然如此，楚晚宁在乎的天下，他偏要去毁，他去毁天下，楚晚宁就会来求他……到最后他究竟在做什么？那个时候他到底是满心仇恨，还是在仇恨里挖掘楚晚宁，想看看楚晚宁到底怎么才能……在乎他……惦记他……他……疯了。

墨燃不觉打了个寒颤，想起自己前世在尸山血海中纵情欢笑的模样，想起自己不顾一切强迫楚晚宁的模样。那模样……可不就是疯了。

“墨燃。”身边传来孩子的声音，墨燃赶紧低头去看。楚晚宁拉着他的袖子，抬头看他道：“天快黑了，我们找个地方待一会儿，等鬼王出来吧。”

墨燃道了声好，牵起楚晚宁的手，往城中寻庇护所去了。他们找到一处屋主已死的破败小屋，墨燃把楚晚宁抱到角落的小柴堆里，不顾他挣扎，摸了摸他的头。

楚晚宁：“你要干嘛？”

墨燃笑道：“去打鬼王啊。”

楚晚宁道：“把我放在这里，你自己去？”

墨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你厉害！”

楚晚宁有心说是，但默了默，最终只是说：“两个人的考核，我不想不劳而获。”

墨燃啧啧赞叹：“你小小年纪——”

楚晚宁又道：“这样吧，我跟你去，但是我不出手，如何？”

墨燃：“……”

墨燃道：“其实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这屋里只有这堆柴还能坐，我是想你先休息着，等天黑鬼王出来了，我们再一起去。”

楚晚宁面无表情，童音软软道：“你比我厉害，想必一人便能担此重任，我还是不去碍手碍脚。”

墨燃不禁挑眉：“刚还说不想不劳而获，这会儿就准备好偷懒了是不是？再说我什么时候说你碍——”

他话还没说完，小屋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披头散发满身鲜血的男人拖着一条烂腿冲进来，凄厉惊惶地去抓能扔动的东西，去打后面的丧尸。墨燃暗骂一声，召出见鬼，楚晚宁也从柴堆上跳下来，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

墨燃道：“比比谁杀的多？”

楚晚宁道：“你烦不烦？”

二人同时奔进尸群，一时间火光耀眼，寒芒惊现。楚晚宁一边杀丧尸，一边还有心思分神留意墨燃，看他将自己写的那本册子参透的如何，并留心记下了他的疏漏，打算日后好好与他说。不多时，两波尸群被尽数解决，楚晚宁去瞧了一眼那个奔进来的男人，有些惊讶道：“是小满。”

墨燃也很惊讶。小满正是古临安被灭的罪魁祸首，他记恨自己的父亲被死后分尸，向鬼王投诚。前世楚晚宁于楚洵死后是开了个结界在外面等天黑，因此并不知晓小满后来如何，本以为人鬼不共生，小满难逃一死，却不想他竟然还活着。

“不必理他。”楚晚宁蹲身看了小满一眼。“我们……你胳膊怎么了？”他拧眉去扯墨燃的袖子，只见一道血痕已经蔓延开。墨燃随着他的动作瞧了一眼，不甚在意道：“小伤而已。”

楚晚宁一惊，竟拾起一块木板碎屑在胳膊上狠划了一道口子。霎时血光四溅，墨燃大惊失色，忙去拽楚晚宁那只手，大声问他：“你疯了吗！”

楚晚宁声音更大：“你才疯了！你自己疼都不知道吗？”

墨燃本想俏皮两句，说小师弟竟这么义气要与我同甘共苦，但话溜到嘴边便已发觉不对，他们进来之前他可是可以问过，在这幻境里，是不可能真的受伤的！

墨燃当即骂道：“有人要害你我！”

楚晚宁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金成湖底的那个人，奈何如今是夏司逆的身份不好点明，只能想着墨燃刚才那几处招式疏漏后怕，几乎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墨燃不多时也想起了那一遭，嘟嘟囔囔道：“难道是那个好像觊觎我的……”

话说的暧昧不明，楚晚宁却没心思与他生气。他本是想让墨燃自己去打鬼王，好生历练，但眼下情况有异，幻境不知被谁实化了，他便不放心墨燃一个人去。

如此，情况骤然变了。先前是楚晚宁说不去，墨燃玩笑让楚晚宁去，现在变成了楚晚宁要去，墨燃坚决不同意楚晚宁去。

墨燃振振有词：“小师弟再怎么英雄少年，这可是要命的事！再者这件事没准是我奔着我一个来的，我怎么能拉你跟我一起！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等师兄我去解决那个鬼东西！”

楚晚宁与他争辩：“哪个英雄少年遇事只会躲在人后？何况这房子刚还有尸群进来，我在这里就安全？你要是铁了心不带我，我当然也没辙，但等你走了我就溜出去，你没看着我，你也没辙。”

墨燃想想确实如此，便显得格外垂头丧气。楚晚宁瞧他这副模样，便喊他道：“师兄。”

墨燃眼睛瞪大了，喃喃道：“你喊我师兄……”

楚晚宁咬咬唇，仗着自己小孩儿皮相豁出去了，又唤道：“师哥，你让我去，我肯定能帮上忙。”

墨燃抓抓耳朵：“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晕在——”

“哥。”楚晚宁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把我打晕在这，一会儿尸群就来把我吃了，你舍得吗？”

墨燃站起来，颇为不安地走了两圈。楚晚宁还待再开口，忽听背后风起，他一惊之下正要拧身回击，却见墨燃已经召出不归，一刀捅进了身后人的身体。

小满断断续续地、嘶哑地说：“救……救我……”

墨燃抬脚踹过去，冷漠拔刀。

“这畜生，竟然没死。”

楚晚宁被墨燃护在怀里，抬头看了一眼墨燃冷酷狠戾的神情。那模样与踏仙君很像，叫楚晚宁骤然心惊，在墨燃怀里挣扎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墨燃收了不归，松开楚晚宁，退后一步。楚晚宁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少见你用刀。”

墨燃道：“我现在正钻研见鬼，刚才就是顺手……”他没再说下去，已是确实不放心让楚晚宁在小屋里等，只得妥协道：“一起吧。”

以防生变，对上鬼王时墨燃便又用上了不归。楚晚宁在不远处守着他，同时留神周围动静，可待墨燃令鬼王伏诛，也未有任何异样。与此同时，修罗境因鬼王身死而结束，墨燃与楚晚宁被动地飞身而起，刚刚站稳，便听见洞外有交战之声。二人皆是警惕，忙出洞去看，只见一蒙面黑衣人正与十八缠斗。那十八显然不敌，已是败退。楚晚宁与墨燃飞身上前，异口同声地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贼人似是一惊，随即不做停留，转身便走。墨燃正待去追，楚晚宁却喝止他道：“别去！”

墨燃下意识停了脚步，扭头问道：“为什么？”

楚晚宁半扶起奄奄一息的十八姑娘，指着她衣袖处的几缕火光道：“你看。”

墨燃忙凑近去看，便见那火光下掩着几道鞭痕，竟如见鬼留下的一般。墨燃恼道：“这家伙对十八姑娘出手是想陷害我？”

“恐是如此。”楚晚宁伸手探了十八的脉象，握着她的手腕将灵力输过去，“你若贸然去追，谁晓得他还有什么后招，到时候有人发现十八姑娘衣服上的痕迹，便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墨燃点点头，只得蹲在十八身边等着她醒。但正这时候，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几乎是整个桃花源的人都聚到了这处洞口。

“十八！”有个羽民惊异地喊着，“这是怎么了——”

墨燃起身道：“我与师弟刚出修罗境，便见一贼人与十八姑娘缠斗。十八姑娘负伤而晕，那贼人却是跑了。”

一群人惊异不定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薛蒙与师昧从人后方挤过来，匆匆奔向他们。师昧一走近了就问：“怎么回事？你们身上怎么还有伤？”

“这件事更是说来话长。”墨燃道，“各位不知有多少是已经结束考核的，应该知道这修罗境中的事物不会对人造成任何真实伤害。但是——”他掀开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口，“我与小师弟皆是被幻境所伤，这试炼已经不安全了。”

大家更是惊讶，已经结束考核的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还未参加考核的皆是满脸惊惧。那羽民似是管事的，听了便蹙眉道：“我知道了，我会告知上仙。”他蹲身查看了十八的情况，便喊了两个羽民来抬走十八，并命人往贼人逃走的方向去查看。

人群仍是议论纷纷，不多时散去，露出了在后面的叶忘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