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IN

马尔福心情不错。布莱斯正讲起一个挺好笑的笑话，关于他母亲的追求者。扎比尼夫人是株带毒的花，致命又吸引人，围绕着这位美丽的女士，总是有那么多爱慕者出丑。麻瓜或者巫师，纯血或者混血，在扎比尼夫人面前，意外地因为那份爱慕而平等起来——他们一样愚蠢，并且惹人发笑。

“我母亲就对他说，你从埃菲尔铁塔的尖顶跳下来吧，如果你还活着，我就考虑你的求婚。”布莱斯说，“然后，那愚蠢的麻瓜，就真的非要爬到塔尖上，麻瓜的警察把他拦下，他还哭着喊着，对人家拳打脚踢……”

马尔福本想开怀大笑。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车门玻璃外有个黑乎乎的影子。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哈利·波特的头发，果然，下一秒，哈利·波特就出现在窗口，正看着他。那翠绿的眼睛里映着太阳光，明明亮亮，叫人从心底发热发慌。

马尔福的笑于是收敛了一点，矜持又高贵，十足在意自己出现波特眼中的形象。春心萌动的少年少女总是如此，下意识注意自己在爱慕对象面前的模样。

是的，你没有看错。德拉科·马尔福暗恋哈利·波特，情根深种，如同他们的敌对一样。谁也说不清这份感情是怎么回事，因何而起，马尔福也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哪怕是在十三岁这样容易满脑子爱情的年纪，不管谁提起马尔福和波特，都会说他们是天生一对的宿敌，而不会说他们之间的火花有点暧昧。

可这件事偏偏就是这么发生了，当事人作证，马尔福是喜欢哈利·波特的。然而从何而起，马尔福自己也说不清。他看波特的目光一直别有目的，用交好掩饰野心，被拒绝后用憎恶掩饰不服，现在又用不合遮掩喜欢。可能他一开始把波特放在了太特殊的位置上，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马尔福过分地关注哈利·波特，让这个讨厌的疤头在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然后，某一天，量变引起质变，年少的梦里马尔福没有跟哈利·波特打架，而是把哈利·波特按在了床上。

那实在是个旖旎的梦，马尔福到现在也记得。梦里他听见敲门声，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的家养小精灵拉开了他的窗帘，在假期把他吵醒。他有点不高兴，就听到母亲的声音在门外亲切地问：“是么？你来找德拉科么？”

梦境中的马尔福好奇地向门口看去，门把手转动，门被推开，哈利·波特站在那里，微微侧着身，跟现实中绝无可能这般和蔼可亲的马尔福夫人笑着交谈。

“波特！”马尔福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满是迷茫，“你怎么来了？”

波特只是微笑。他关上门，推了推眼镜，翠绿的眼睛里仿佛有光。然后，明明是太阳这么好的日子，波特歪着头，有点委屈地说：“下雨了，好冷。”

雨便下起来了。乌云遮天蔽日，顷刻转换时光，没人触碰的灯被点亮，波特脱掉湿乎乎的外套，里面竟然只穿了一件睡衣，甚至还赤着脚。他朝马尔福的床走去，马尔福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在床上。水珠顺着波特的头发滑下，马尔福看了就觉得可怜，于是把被子掀开一角。

“你上来睡吧，和我一起。”他说，“我抱着你，你会暖和点。”

波特没有拒绝，而是欣喜地道谢。他爬到床上，还推了推马尔福让他往里面一点。马尔福照做，波特就躺在他身边，他们盖着一床被子，马尔福望着波特的后背，伸出手去拥抱他。

之后他就醒了，醒来的时候天光真的大亮，而他内裤粘腻，狼狈不堪。有人敲门，是家养小精灵来询问他要不要现在用餐。他莫名烦躁，把枕头摔到门上，让那个家养小精灵滚蛋。

哈利·波特。

从那个梦境起，这个名字的主人于他来说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敌人，而是偷取灵魂和心脏的妖精。这个认知流淌在深夜最隐秘的梦境中，以至于突然对上波特视线的那一瞬间，马尔福紧张地想要躲避。他把笑容收敛，不知道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样，还是怕上扬的嘴角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一，二，三。

马尔福在心里数着，波特足足看了他三秒。而这三秒间，他们没有争吵，甚至没用目光表达厌恶。马尔福不知怎么庆幸起，他和朋友们眼下的对话与哈利·波特无关。如果他们正在就哈利·波特说些恶毒的话，做些愚蠢的模仿，如果那双翠绿的眼睛因此燃起怒火，形状姣好的唇因此紧紧抿起，他会觉得……罪恶。罪恶，和想亲吻，就像厌恶和喜欢，冲突却又不矛盾。

然后马尔福看见波特动了动唇角。他控制自己的朝向，让自己看起来是在盯着布莱斯以免太突兀，但注意力一直在波特身上。那是很轻微很轻微的一下，如果不是他一直在看波特，他不会发现。那一下后，波特立刻就低下了头，推着行李走远。门没有关严，马尔福听见波特的朋友喊他的声音。他在心里复盘，波特在门口停了十秒，他看了他十秒，而波特不知道为什么也看着这个包间。也许是为了看看邪恶的斯莱特林在做什么，是不是因为做了坏事才笑得这么开心。但更轻微的也许，马尔福心里所期待的那个——万一波特是在看他呢？

没人能给他回答，霍格沃茨特快开动，光影变换，车厢里的话题换了一个，一直没人提起波特，这是能马尔福深深庆幸的。他可能要很久才会知道，那一瞬间波特就是在看他，为他心动。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十三岁这一年，哈利·波特也爱上了德拉科·马尔福。

这是心动的最初，也是未来某日的悔不当初。

·OUT

哈利·波特从门缝窥探威森加摩的情况。说实话，他今天本不想来。尽管他拉着赫敏编了剧本，甚至还反复看了好几遍。

他请赫敏帮他写一个爱情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哈利·波特和德拉科·马尔福。在这个故事里，他们从敌对相知，最终相爱，把爱意扭曲成仇恨，用仇恨遮掩着爱意，又都有着崇高的情怀，为了战争奋不顾身。

赫敏起初不同意，最终拗不过他亲自拿起羽毛笔。哈利把那故事反复看了几遍，赫敏文笔不错，他看着那些文字，就几乎入戏，然后越发觉得生活苦涩。

他今天真的可以不来的。他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威森加摩不会过分为难马尔福一家，只是例行询问。询问的内容哈利也亲自看过，都在马尔福夫妇给儿子准备好的回答范围内。他真的可以放心，今天过后，马尔福跟他再无关系。他会听金斯莱的话，好好休息，不回学校，等着魔法部的邀请。

可他忍不住想来看看。他忍不住掐着时间，坐电梯到最底层。他熟悉这条路，五年级快开始的时候他在房间里被审讯，五年级快结束的时候他路过审讯室的门，迎来了小天狼星的死亡。那两次都有人陪着他，韦斯莱先生，朋友，长辈，战友。而这次他自己一个人，穿着不怎么喜欢的西装，走过黑漆漆的廊道，站在审讯室门口，用门缝和伸缩耳窥探里面的动静。

一个，两个，三个……有些是他认识的，有些是他不认识的。他站了很久，腿有些发麻，才看到马尔福被两个傲罗带到庭上。尽管阿兹卡班已经没有摄魂怪，出厅前也会给犯人整理仪容的时间，但马尔福看起来还是憔悴了不少。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他好像瘦了，黑眼圈有些明显，嘴唇苍白。但他昂首挺胸，风度不减，眼睛也亮晶晶的。哈利猜他是胜券在握，毕竟马尔福家拿到了他的保证，他又有那样的周到疼爱他的父母。

哈利觉得心烦意乱。那时候他也是在门外吧，透过车门的玻璃看到笑着的马尔福，他的笑容在阳光下仿佛丘比特的箭，一下子穿透了哈利·波特的心。后来呢？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又是在门外，听到德拉科·马尔福的哭声，听到他的软弱疲惫，惶恐不安。他在那样的泪水中心软，在这之前又已经迷失在马尔福莫名其妙的温柔之间。现在他还是在门外，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都有这样一道门，阻隔着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阻隔着爱。起初是偏见，后来是已成定局的敌对，再后来是立场，紧接着是憎恨。等到他们有机会打开那扇门的时候，两个灵魂间已有太深的沟壑，就像是命运无情的嘲笑。

哈利重重吐气，首席魔法师已经开始询问。他有心收起伸缩耳走人，却不知怎的被马尔福的声音绊住了脚步——他听见马尔福说“我认罪”。

这不对。马尔福夫人告诉他，已经为儿子安排好了脱罪的说辞。马尔福为什么又认罪？那一瞬间，有什么从哈利的脑海中闪过。他抓紧门把手，已经明白马尔福的打算。他想起马尔福怎么会没过过苦日子，他给凤凰社当间谍，而伏地魔就把老巢放在他家。他每天是怎样的提心吊胆，后来因为放跑俘虏被伏地魔折磨……而现在他认罪。哈利不打算为马尔福开脱，毕竟光是马尔福对他做过的事就足够他仇恨。但心里有个无比小心的声音动摇着他，几年前那一眼仿佛有几亿光年那么远，又仿佛只是星星轻轻一眨的一瞬间。

你他妈以为这样就算完了？你滚去阿兹卡班，以为这样就把一切都结束了？

哈利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伏地魔已死，他理应不再如五年级被影响那般暴躁易怒，但他就是觉得怒火上头。他忍不住站直了，整理仪容。首席魔法师已经问到最后一个问题，如果马尔福再认罪，他就准备好锒铛入狱——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你！不是你自己说的么？虽然我不稀罕，但你的命是我的！

哈利用力打开了审讯室的门，昂首挺胸地宣布：“他不认罪。”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是安静的，哈利心中的怒火因此而平息许多。他尽可能神态如常，忽视马尔福的目光，不急不缓地走进去。他想着邓布利多当年的从容不迫，变出一把椅子在马尔福旁边，随意地坐下。

“抱歉来迟了。”他彬彬有礼地说，“我是马尔福家的证人，劳烦给我一点陈述时间。”

他借口自己还有事要忙，没时间把一份证词说上三遍，拜托庭上将马尔福夫妇也带了上来。父母就在面前，马尔福果然显得局促许多，没有方才那种慷慨赴死的劲头。哈利觉得扬眉吐气，说起赫敏编造的故事也顺畅许多。而这不是没有代价的，故事中的情深义重与现实的苦痛纠葛形成鲜明对比，谎言说多了就凭空冒出几分真实。到了最后，哈利已经觉得心口发疼，他面对几十人说得动情，一字字一句句却都是捅在他自己心口的刀。

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有些绝望，又似乎已经平静地想。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那扇门存在与否，推不推开，都不会有什么改变。他们会分道扬镳，再无瓜葛，从前不管发生多少事，就当慰藉自己不曾开口的心事，全都算了吧。

“波特先生。”首席魔法师公事公办地说，“你进来之前，德拉科·马尔福已有意认罪。”

“他就是想逼我出来。”哈利仍然编造谎言，沉浸在伉俪情深的剧本中，“我们吵架来着，他任性惯了，什么都敢干……”

马尔福被宣告无罪，一只只举起的手在幻境中两两一对，为这场出色的表演献上掌声。戏该落幕，落幕的时候，哈利·波特还有他最后的任性。

“这就成了。”哈利站起来，把椅子变没，状似亲昵地将两手撑在审讯椅上。马尔福的眼睛中仍有不可置信的光，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似乎从深处多了一点光亮。而这都与哈利·波特无关了，这是他最后的任性，他知道后果，明晓利弊，可他就是要任性，以免被心底狂涌的酸涩逼疯。

哈利·波特亲吻了德拉科·马尔福的额头。

“我还有事，不等你了，学校见吧？”

哈利·波特就在这个时候决意返校，而不是老老实实在家休息。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马尔福的名字都会被捆在一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波特和马尔福就该如此，谁也不要好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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