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19

第十九章

薛蒙拿着筷子,往左看看,往右看看,再往前看看。他非常困惑,特别不解,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问:“昨晚我睡着后,发生了什么只有我不知道的事吗?”

三个没什么精神的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薛蒙,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墨燃打了个狂野的哈欠,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特别困。明明我昨天吃完回去没一会儿就睡了,真是奇怪。”

其实不然,昨夜里楚晚宁要查探八苦长恨花,悄悄对他用了咒,而后师昧潜入他房间,怕他中途醒来,又用了药。双管齐下,他今天早上能起来已是不易,更何况他还做了梦。梦里墨燃先是跪在巫山殿前,殿前站着一排侍卫。风很大,雪也很大,刘公在他身后打伞,劝他:“楚宗师,日头暗了,今夜陛下是不会见您了,咱们回去吧。”

墨燃几乎是立刻想起再过不久楚晚宁就要跪晕在这片雪地里,顿感十分恐慌。于是墨燃立刻站起来要走,但是他站起来了,才发现楚晚宁还跪在那里。风雪压着楚晚宁的肩,夜色将他涂抹,他跪得笔直,好像把天撑起来了一样。

哪里撑得住呢?墨燃知道,楚晚宁马上就要垮下去了。

果然,那趾高气昂的宫女恰在此时道:“熄去外头两盆炭火。”

“你敢!”

墨燃气得要死,却碰不到那个宫女。天越来越黑,他又去拽楚晚宁,可楚晚宁冷的像冰,任他怎么拽都不动,他急得去掰楚晚宁的脸,楚晚宁眼神幽暗,声音虚弱。

“残躯一具,何足挂齿。若能阻他进兵昆仑踏雪宫,我死不足惜。”

墨燃抬手就要甩楚晚宁一个耳光,手却从楚晚宁身上穿过去。于是他只能呵骂,然后哭求。他跪在楚晚宁面前,看着楚晚宁倒下去,他拼命要握住楚晚宁的手,不停地对楚晚宁说:“师尊,师尊,楚晚宁!你不许死,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

巫山殿的门终于开了,温暖的光照在雪上,墨燃被晃了一下眼,转瞬间便来到红莲水榭。他看到面前的床上自己躺在楚晚宁身边,楚晚宁睁眼看着他,墨燃听到楚晚宁的心声:“杀了他。”

墨燃不禁攥紧了拳,他死死地盯着楚晚宁,楚晚宁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可他最终却是闭上眼睛,将身体蜷缩起来一点,没有杀他。

一直到醒来时,墨燃都觉得自己尤在梦中。他翻身想要抱住那个最终没有杀自己的楚晚宁,却只抱了一场空。

当然,这怎么能跟薛蒙说呢?墨燃半闭着眼睛,困得头疼。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粥,不知道是昏昏欲睡,还是仍在想昨晚的梦。

师昧则道:“我那屋里店家好似用了熏香,我闻着不适,没有睡好。”

当然不是。昨天夜里墨燃去寻薛蒙之前,师昧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观心镜。他本是想着,如今墨燃与楚晚宁关系已经缓和,先前看到的未来应该不会再发生。他怀揣着这样的希冀去看镜子,却看到更为可怕的事情——他死了,墨燃认为是师尊的错,责怪师尊。

若只是责怪也就罢了,可师昧看到墨燃那样苛待楚晚宁,从言语上,到身体上。而楚晚宁从不辩解,又无力反抗。面对墨燃的狰狞指责与种种恶行、暴行,楚晚宁只是平静地接受着,一双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偏他不说,似乎是觉得说了也无用,亦或者他本就是不会为自己辩解的人。

更或者,楚晚宁确实觉得那是他的错。

然后,事情变得更糟糕了。师昧能看出镜子中的师尊相当虚弱,时常缠绵病榻,已经失了今日第一宗师的本事与风采,只傲骨依旧。可那个在未来被八苦长恨控了心神的墨燃怎能允许楚晚宁继续挺胸抬头?师昧看着墨燃将楚晚宁掼在榻上,撕扯楚晚宁的衣服。他当即将观心镜摔了出去,好像这神器突然有了异样的温度,烫得他拿不住。

他好迷茫。

修真界那些践踏蝶骨美人的畜生死不足惜,可楚晚宁做错过什么?更何况在他原本安排的未来中,楚晚宁应是那个拿刀的人。是墨燃求他,说动了他,他才把花种给了墨燃。

楚晚宁无论如何都不该经历观心镜中的未来。

可八苦长恨,蝶骨族的血泪,母亲的惨死……这么多年不敢落下的泪。

师昧听着外面传来的墨燃对薛蒙炫耀的声音,默默地浸湿头发。水顺着他的脸留下去,好像是眼泪。他对着镜子整理好表情,去寻楚晚宁,去问楚晚宁。楚晚宁声音冷淡,但说的话很温柔。楚晚宁是……他的家。是楚晚宁给了他一个家,可他的家不该在这里,这世界上没有蝶骨族的家。

夜更深的时候,师昧去了墨燃的房间。他看着沉睡的墨燃,憎恨墨燃当初说动了自己,憎恨墨燃会在未来伤害楚晚宁。师昧想:我要改变未来。可师昧也想:我怎么改变未来?我必须催生八苦长恨花,必须让墨燃成为傀儡去帮我杀人,必须要铺成殉道之路,带蝶骨族回家。

师昧站了很久,直到薛蒙的房间传来动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他拖着僵硬的双腿回到房间,坐在桌边倒一杯冷透的茶。

八苦长恨,母亲的心血,八苦长恨,他揉碎的灵魂,八苦长恨,蝶骨族回家的唯一途径,八苦长恨……备受折磨的楚晚宁,淋湿半边身子的楚晚宁,单膝跪下给他系长老令牌的楚晚宁,给了他一个家的楚晚宁。

如果那朵花种给楚晚宁呢?心中大抵没有仇恨的楚晚宁,温柔的楚晚宁,容易被发觉异样的楚晚宁……会满手鲜血的楚晚宁?

蝶骨族的八苦长恨,为什么不管怎样,都是栽给了楚晚宁?

师昧闭上眼睛,听见薛蒙叫醒了墨燃。墨燃似乎不太清醒,迷迷糊糊来敲他的门,问他:“师昧,醒没醒?”

师昧将茶杯倒扣在桌子上,应了一声。然后他盯着茶杯,有些怔怔。他继续想:墨燃又何该变成观心镜中那个未来的模样?墨燃明明很喜欢师尊,墨燃明明没有愧对过他师明净……蝶骨族的八苦长恨,为什么要由墨燃持刀,为什么要让墨燃面目全非,去伤害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没有路了啊,再也没有路了,为什么啊!

薛蒙与墨燃依次下楼,师昧仍坐在房中。过了很久,楚晚宁敲了他的房门,与他说:“吃饭了,薛蒙跟墨燃没有叫你吗?”

一滴金色的泪水落下来,师昧大声应了,抹去泪水挂上笑容出去,说自己不小心又睡着了。楚晚宁并未起疑,领着他下楼去,没发现他垂下眼睫,心事重重。而现在那点痕迹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师昧脸上挂着笑,接着薛蒙的话问楚晚宁:“师尊瞧着也没精神,是不是昨天我们都要师尊擦头发,累着师尊了?”

这话一出,墨燃一下子精神了,与薛蒙一起,并着师昧,三双眼睛望向楚晚宁。楚晚宁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头也不抬道:“跟你们没关系,我做了个噩梦,没睡好。”

哪里是噩梦。探查八苦长恨花的状况后会看到前世墨燃的记忆,楚晚宁实在已经习惯了。昨晚他确定了八苦长恨如今已经有一半根须在枯萎后几乎没有停留,踉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到床上。然后他看到巫山殿,殿内灯火通明,鼓乐不停,女子甜腻的歌声不绝于耳,舞姬亦是婀娜多姿。墨燃就坐在上首的位置,怀里搂着宋秋桐。宋秋桐依偎着他,不时将手中的水果点心送到他唇边。

然后突然,刘公的声音响起来,刺耳的,几乎划破苍穹。

“陛下!陛下——求求您……楚宗师他快不行了……”

楚晚宁认真想了一下:这个不行,是自己哪一次不行?

随即鼓乐停了,灯火更亮,楚晚宁看着墨燃的脸色瞬间阴沉,人也快步冲到门口。殿门已经打开,明亮的灯光落在雪地中那个单薄的身影上。墨燃没有任何犹豫地奔过去,抱起晕过去的楚晚宁,将他带入殿内,小心地放在床上。而后墨燃愤怒地斥问侍卫,斥问那个宫女,问他们为什么任由红莲水榭的主人,他的师尊跪在院中却不通禀。

楚晚宁这才想起,原来是那一次。那一次他去寻墨燃,想阻止墨燃进兵昆仑踏雪宫。殿外的宫女不肯通报,他与刘公皆以为是墨燃的授意,毕竟墨燃那样厌恶他,他无奈,只能在院中跪求,却被那宫女一番冷嘲热讽,还熄了外面的火盆。他后来便晕过去了,听见一些动静却也记不分明,可此时他看着墨燃发火,听他说“他身子不好,怕冷”,听他语带杀意,说那宫女是想他死,听他几乎疯狂地说:“除了本座,谁都不许伤他哪怕一根手指……”

墨燃甚至盛怒而笃定地说:“他是本座的师尊!”

多么在意,多么关心。

从前诸多不明,今天站在旁观的角度楚晚宁才看清墨燃眼中的痛楚与恐慌。他下意识推算时间,料想这时八苦长恨花还没有那么可怖,再过阵子墨燃才会不管不顾,任由宋秋桐拔掉他的指甲也不说什么。可宋秋桐本也是特别的吧?她长得像师昧,便自然得到墨燃的偏宠。

正想到这里,眼前的场景便发生了变化。仍是巫山殿,床上依偎着一对夫妻,楚晚宁不必走近便知道那是墨燃与宋秋桐。他不想上前去看这扎心的一幕,但墨燃不知怎么暴怒起来,把刚刚还恩爱缠绵的妻子甩下了床,于是楚晚宁不得不看。

宋秋桐提议:不如烧了红莲水榭。

墨燃冷冷地说:你当初拔了他的指甲,本座并不高兴。

他神情认真,可见是真的很不高兴。楚晚宁便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指好疼,比听人说墨燃讲可以断他十指的时候还要疼。他想起那时候自己被关进水牢,已经知道他便是楚妃的宋秋桐终于有机会接近他。她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让宫女取笑羞辱他,说他为人师表却寡廉鲜耻,教本事教到了徒弟的床上。

小小羞辱,已是麻木。楚晚宁不予理会,宋秋桐便更是恼怒,又说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楚晚宁烦了,就让她滚,她顿时暴跳如雷,命人拔去他的指甲,再钉上荆棘刺。

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疼罢了。只是疼而已,他哪里忍不住呢?

可眼下,在这段属于自己前世死后的墨燃的经历里,楚晚宁竟然看到墨燃为这件事如此生气。他从先前的记忆里只知道宋秋桐被杀了,此时才知晓墨燃恨毒了她,竟将她活烹。于是楚晚宁的手指疼起来,扯着心,尖锐地疼。

楚晚宁跟着近乎疯魔的墨燃,一直往前走。他看着那张扭曲狰狞的脸,试图分辨墨燃的情绪,墨燃狂笑着,那笑声一如楚晚宁将死之时听到的,令他好难过。

于是楚晚宁呼唤道:“墨燃。”

记忆中的墨燃没有听见,仍是向漆黑浓稠的未来前进着。那未来尽头有一瓶毒药,墨燃喝了,然后死了。

楚晚宁只觉痛苦非常,他不愿意去想自己在墨燃心中的分量,但事实又摆在他眼前。即使已经被八苦长恨花扭曲,墨燃仍对他抱有关心。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抛开所有的憎恨与羞辱,墨燃是不是本就对他这个师尊十分在意。更进一步去想,如果墨燃没有被种下那朵八苦长恨花,或者,师昧没死……

楚晚宁从这段记忆里挣扎着醒来,天已经亮了,阳光那么温暖,他的心却十分苍凉。这苍凉一直延到现在,让他觉得口中的粥也有些凉。

楚晚宁心烦意乱地放下碗:“我吃好了,你们快一点。”

三个徒弟都应了是,随后墨燃与师昧皆是随便扒了两口就停了筷,剩下薛蒙叼着个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能又往左看看,往右看看,往前看看。

楚晚宁问他:“你吃完了?”

“我吃不动了。”薛蒙咽了包子,颇痛苦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好像无形中被逐出师门了……”


未完待续——

薛·阳光开朗大男孩·蒙:

我没有任何痛苦,为啥我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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