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cond Second

第二十章

师徒四人披了斗篷遮住身形，穿过拥挤的人群，进了轩辕阁，直接往一个时辰九千金的二层隔间雅座去。此时入场的人虽多，入座的人尚少，楚晚宁不客气地选了位置最佳的隔间，要了些茶水点心，便打发轩辕阁的仆人出去。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凡事都要小心为上。”楚晚宁道，“轩辕阁为示尊敬给各门派都设了包厢雅座，但鲜有人用，就是这个道理。”

三个徒弟唔唔点头，薛蒙颇好奇地站在那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的银月纱帘前向外张望，很有几分激动的模样。墨燃便取笑他：“那神武还不一定适合你，适合你也未必就能叫我们拍下来，你现在这么高兴有什么用？”

薛蒙怒道：“你咒我是不是？”

楚晚宁并不理会墨燃与薛蒙斗嘴，自己摘了斗篷坐下。师昧给楚晚宁倒茶，道：“轩辕阁还真是厉害，竟然连神武也有得卖。”

楚晚宁道：“整个修真界大半灵药都来自孤月夜，轩辕阁既隶属孤月夜，自然不容小觑。”

他们此次来轩辕阁，乃是因为薛正雍探听到了消息，说这次轩辕阁将挂售一把从无名墓中发现的神武。这事十分蹊跷，像极了那幕后之人故意而为，放一把神武出来引众人试探，以寻找自己想要的精华灵体。楚晚宁此来便有两个目的，一是看这处有无幕后之人的行踪，二是受薛正雍所托，看能否把神武拍下来带回死生之巅，若是薛蒙用得便给薛蒙用，若是薛蒙用不得，也能给门派长长威风。

又过片刻，薛蒙与墨燃也各回了位子。便忽然听得楼下一阵热闹，是叶忘昔不加遮掩，穿着门派服饰带着门派弟子走了进来。

墨燃有些惊讶：“看来叶兄也离开桃花源了。”

薛蒙道：“桃花源那么不靠谱，趁早离开才是上策。不过一见叶忘昔我倒是有点想小师弟了，走之前没跟他打招呼，回头看看有什么玩物带回去给他。”

墨燃忍不住就要去看楚晚宁，一边看一边笑着应和：“不知给他买几盒点心行不行？”

楚晚宁颇感不自在，就去摸茶杯。师昧却在此时问：“师尊从前不是在儒风门任客卿，这位叶仙君实力不俗，看起来地位也不低，师尊可有见过他？”

楚晚宁在儒风门时对这叶忘昔是没印象的，但前世墨燃屠绝儒风七十二城，南宫柳鼠窜而逃，叶忘昔宁死不降，楚晚宁却是知晓。有一次墨燃去山下转了一圈，回来后十分不高兴地去红莲水榭跟楚晚宁发火，说儒风门分明是自己烂到根上，那些人也好意思怪他去屠。又讲起叶忘昔倒值得敬佩，说叶忘昔遗言不错，“煌煌儒风七十城，竟无一个是男儿”，又冷笑说：“可叶忘昔又是什么男儿？有几个男儿配摸他的靴跟？”

前言不搭后语，楚晚宁懒得理他。墨燃便瞧着楚晚宁一张冷脸，非说他是赞同那些人的话，硬把他按在了榻上。

楚晚宁垂下眼睛，喝了口茶以掩盖回忆带来的不适，然后才答道：“儒风门共有七十二城，我哪里各个都认识。只瞧着有些眼熟，也许偶然见过。”

四个人闲谈片刻，拍卖已是开始。薛蒙一眼望见那主持拍卖的二阁主不过十一二岁，不由惊叹：“现在的孩子都成了精不成，前有小师弟天资聪颖，现在又有这个二阁主，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能担这么大的责任！”

墨燃笑他：“是不是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优秀了？”

薛蒙一怒便要骂墨燃，楚晚宁适时道：“这位二阁主已年过百岁，不过是驻颜有术罢了。”

薛蒙果然被牵走了注意力，更惊道：“年过百岁？那她这哪里是驻颜有术，分明是返老还童！”

墨燃眼睛一斜望向楚晚宁，笑吟吟地说：“若说驻颜有术，师尊不就是一个例子？师尊，我们日后可能像你一样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楚晚宁眉头微蹙，觉得墨燃是在暗示他年龄大了，心情便有点不好，只瞪了墨燃一眼，没有回答。墨燃也不计较，心里想的全是前世后来楚晚宁的样貌。那时楚晚宁早已失了灵核，终日身心受挫，却连一根白发、一丝皱纹都不曾有过，仍是那么仙风道骨，令人折腰。墨燃有时候也会想，这个男人大抵天生就不会老，三十岁如此，四十岁如此，五十岁又会怎样？可墨燃终究没有见到楚晚宁的五十岁，甚至其实，也没有好好看他的四十岁。

拍卖进行的如火如荼，师徒四人却始终没有看上什么，只专心等那神武。不多时，茶清了一壶，瓜果点心去了半数，忽听得那二阁主道：“下一件卖品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上佳珍品，可位列本阁三年竞卖图鉴的前十名。”

薛蒙立刻精神起来，将手中的瓜子皮丢开，坐直了往下去看。便见那莲台中央缓缓升起一张石榻，榻上铺以毛毡，毡下似盖着什么用铁链锁住的活物。薛蒙喃喃道：“莫不是什么妖兽？”

师昧脸色有些难看，几乎是下意识说：“什么妖兽要用张床抬上来？”

便听那二阁主笑道：“这一件珍品，蝶骨美人席。”话音方落，石榻上的毛毡也随之滑下。身段纤浓，肤若白雪的娇媚女子穿一层透明绡纱，在诸多贪婪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薛蒙豁然站起，往后跳了几步，匆匆躲开了窗口。而楚晚宁的手指几乎在刹那间便抽痛起来——这蝶骨美人席正是前世墨燃迎娶的皇后，与师昧有五分相似的宋秋桐！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心情，却听得耳边几乎同时传来“啪”一声脆响，并茶杯落地的当啷声。楚晚宁扭头去看，见前头那一声是墨燃捏断了窗台一角，后头那一声，则是师昧掉了茶杯。

楚晚宁眉头微蹙，目光依次在自己的三个徒弟身上划过。

薛蒙面红耳赤，几乎怒道：“怎么有这么肮脏的事！这轩辕阁……那孤月夜！都是些什么东西！”

师昧脸色煞白，弯身去捡茶杯，坐直了才慢慢道：“没听那二阁主说这蝶骨美人席是旁人委托售卖的？修真界素来不拿蝶骨美人席当人，轩辕阁又本就不少阴暗交易，想要赚钱也没什么错。”

墨燃丢开手中掰下来的木块，虽是心中惊颤，却默默地没有说话。见楚晚宁望向他，他才慢慢道：“实在是惊着我了……不说这个，师尊，这弄坏的窗户要不要赔钱啊？”

楚晚宁收回目光，又往下望了一眼。他记得这位宋皇后是儒风门出身，想来便是这一次会被儒风门的人拍下，并不会落入他人毒手。楚晚宁听着下面接连不断的报价，无意识地抚了下指甲，突然扭头道：“你们身上都带了多少钱？”

师昧的嘴唇似是颤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薛蒙却是直接惊呼道：“师尊，你要买吗？”

“买什么？”墨燃猛一扭头，看起来确实受惊不小，“这怎么能买呢！我们是出来的办事的，不是来玩的！你看她那么娇弱弱的，难道我们为她租个马车？若是遇到那个幕后之人又怎么办，她看起来就不是能打的样子啊！”

楚晚宁觑着墨燃的神情，淡淡道：“谁要带她一起走了？买下后放她自由便是。”

师昧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薛蒙也冷静下来。墨燃却仍道：“前脚放了她，后脚她没准又被人抓了，师尊能放心？”

楚晚宁道：“那你让我看着她落入旁人之手，我就能放心？”

墨燃有点急了，恨不得先问楚晚宁是不是见色起意，再问你知道这毒妇对你做过什么吗，你怎么就这么善良大方谁都敢救，还要为她花几千万金？他咬牙忍着这些话，偏楚晚宁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已经去拿毛笔要写报价的银签。墨燃当即按住了楚晚宁的手，急吼吼道：“那她要是缠上你呢？你长得好看，本领又强，她哪里肯就这么离开你这棵遮风挡雨的树，必是要缠着你报恩，说不得还要搞什么以身相许的把戏，到时候——”

楼下突然一片哗然，是儒风门出了封顶签。薛蒙笑道：“叶忘昔正人君子，想来不会做什么，师尊不用担心了。”

楚晚宁轻轻点头，先是往外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被墨燃压住的手。墨燃会意，赔着笑把手松开。楚晚宁理了理衣袖，突然问道：“你好像对那个蝶骨美人有些熟悉，以前见过？”

墨燃一怔，结巴了一下道：“没。就是……就是这样的女子，我以前见得多了，一旦沾上麻烦得很。师尊不近美色，想来是不懂的。”

薛蒙露出个嫌弃的表情，碍于楚晚宁在却没有说什么。楚晚宁略一点头，也是什么都没说，好像不过随口问问。台下宋秋桐被轩辕阁的人送去了儒风门的包厢，墨燃定了定神，仍觉得十分不对。于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看楚晚宁，直到楚晚宁被瞅烦了，回瞪他一眼，他才再次老老实实地去看那九重莲花台。

轩辕阁二阁主已是在介绍本次竞买会的最后一件交易品，即那把引得众人前来的无主神武。二阁主巧笑倩兮，美眸顾盼，将神武的来历与竞买规矩一一道来，而后拍了拍手，莲台中央的石台便托起一大一小两个华贵的锦盒。便有人问道：“这神武是双刀不成？”

另有人笑：“那小盒不过巴掌大，能是什么刀！”

二阁主笑吟吟道：“所谓江山美人，这小锦盒内非是神武，而是寄售者聊表心意的赠品。今日不论谁得了这把神武，小锦盒都一并相赠，若是喜欢，仙君自可带走，若是不要，便交给我们轩辕阁，我们将代为售出，保您稳赚不赔。”

言毕，二阁主便召人前来开盒。那小盒子只需一把锁，打开后是个雕花的瓷盒，瞧不出什么特别。可墨燃看着眼熟，便多瞅了两眼，这功夫大盒子也被打开了，他自然转目去看，不觉愣在当场。楚晚宁、薛蒙与师昧也是惊讶非常，薛蒙直接站起来，往外看看又往里看看，惊讶道：“这不是你的不归吗？”

墨燃下意识召出自己的陌刀，持在手里向外看。楚晚宁拧着眉，猛地起身唤了一个仆人进来，而后对墨燃道：“把你的刀给他看。”墨燃没有任何疑问地照做。

那仆人将不归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也显得十分惊异，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墨燃，随即问道：“阁下可是与正竞买的神武有渊源？”

楚晚宁道：“并无，只是以防万一，要你做个见证。”

话到这里，那仆人也是了然，笑道：“仙君放心，还从未有人敢在轩辕阁闹事。”

楚晚宁略一点头，又令仆人留在这隔间不要走。此时场内数千名修士已经开始释放自己的灵流，试图与那把被挂售的不归感应。楚晚宁莫名觉得有些晕眩，默默忍了，攥着扶手没有出声，看着那二阁主走至小锦盒前，拿起了那巴掌大的小盒子。

“这份赠品也是颇有名头，想来我一说便有人知晓。”她脸上挂着暧昧且促狭的笑，“敢叫圣贤为欲兽，纵乃佛陀亦沉沦——正是万古情毒膏。”

墨燃脑子里轰的一声，终于想起了为什么觉得这东西眼熟。那盒子从式样到图案，都与他前世拿到手，用在楚晚宁身上的一模一样！他甚至能想像那瓷盒打开后是柔软艳红的锦缎，锦缎簇拥着妖兽皮制成的软管，管内膏体冰凉，能逼得楚晚宁理智全无，尊严全无，在他身下哭叫哀求。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与不归一样的神武，与前世一样的万古情毒膏，他的血腥与罪孽，是谁刻意为之，把这一切重现在他面前？

“师尊！”

耳边突然传来薛蒙与师昧紧张的声音，墨燃忙扭头去看，就见楚晚宁双目紧闭，脸色雪白，似是忍耐着什么痛苦般晕了过去。墨燃立刻就要起身，眼前却骤然一暗。便先听师昧惊道：“怎么回事？”而后是那二阁主，喝令仆人守好莲台，重新掌灯。待一阵喧闹结束后，轩辕阁再次灯火通明，楚晚宁仍晕迷不醒，莲台上的神武不归却已是不见。二阁主面若寒霜，玉碎般动听的声音第一次沉了下来。

“方才灯灭之时，轩辕阁的守卫结界便已经开启。在场诸君还请配合，容我等寻贼。”

未完待续——